又对满座施下勾连香,落得人人喊打,岂非太不值得……哎,但说到底——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侠,世人所说的仁义又究竟是不是枷锁框架?叶容弦此生只杀过一个人,却救过无数条性命。但他竟为了那一滴血,一世英名如尘埃扫地,被江湖人忌惮诽谤了近十年。可惜,可惜。”

    那人说的其实倒有几分真切:

    值不值得,后不后悔,这两个问题在叶四面前,实然最多被提及。

    那叶小圣手通常只莞尔一笑,但偶尔也会说出八个字来:

    为情入魔,不负丹心。

    天目山上,

    沈无常右手一块铜质罗盘,左手一把削尖的纤细竹竿,口中喃喃:

    “天蓬若在天英上,须知即是反吟宫。八门反复皆如此,生在生兮死在死……”

    凌剑秋一袭白衣跟在他身后,听罢笑道:

    “你果然是独孤前辈的嫡传,武功不去说它,这奇门术数可是寻常人使不出的。”

    “我本也不信这些,跟着师父囫囵学的……”沈无常一顿,将手中竹棍插在地上,目光忽然飘得很远,

    “但眼下,我实在已不知该做什么了。”

    “放心,顾公子定安然无恙的,难道你还信不过阿弦么?”凌剑秋闻言,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复而又说:

    “追魂门也好,天目山之围也好,总有解决的时候。毕竟这人间,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好事与坏事都不会太长久的。”

    沈无常闻言,忽然望着凌剑秋,踟蹰半晌,道:

    “那凌前辈后悔过么?”

    “后悔?”

    “一代剑宗,七弦医神……是否有朝一日还会记起那鲜花满堂,怀念那万众景仰,后悔这——孤注一掷,郁郁苍凉。”

    “说不怀念也是假的,只是……”凌剑秋言罢,摇了摇头,

    “只是你未免也太看不起顾小公子,看不起你自己了。他的为人,你再清楚不过的,纵然后悔怎样呢,纵然世人妄议又怎样呢?如你如我,认定的东西,还会放手么?不都是拼上性命,鲜血流干,白骨成灰也不罢休的么?”

    “想必前辈也知道的,我平生杀人如麻,血债累累,曾经也以为决计不会后悔。但如今,却恨不得光阴倒流,万事回头,好让岁月安宁,生死旷然。”

    凌剑秋闻言,目光中多了些怜悯慈悲,问他:

    “你喜欢杀人么?”

    “我不喜欢。”

    又问:

    “那你爱顾风流么?”

    “我……大概。”

    那一代剑宗见他支支吾吾,忽然拄着剑轻笑起来,说:

    “这不就好了。你记住,相爱就无所谓相欠,两人如一人那般,哪有什么借与还,恩与仇,聚与散?”

    “可,世事凉如水,人情冷如霜……”

    凌剑秋闻言一顿,眼神忽然深不见底,他幽幽道:

    “纵然如水如霜,你不也一头扎进去,不期回还么?”

    沈无常噤了声,他知道那一代剑宗说的没错,自己实然早已放弃了退路,心甘情愿入局做那七情六欲的棋子,进退由人,爱恨由人。

    凌剑秋见他低头不语,暗道这魔头本就是个心思敏捷,通透太过的,自己又何必说这些大彻大悟,忙话锋一转,

    “但你哪天若真后悔了,觉得我凌某人说大话了,不妨来这天目山上,我与叶四陪你大醉一场,也就什么都忘了!”

    “好……”

    沈无常这厢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飘飘渺渺传来一声,

    “你这木头还要当截醉木头不成?”

    叶容弦满面倦容,神情却轻松得很,他抱着胳膊,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随意靠在那一代剑宗身旁。

    沈无常见了,连忙问他:

    “顾……顾七公子怎样了?”

    “他可比你机灵。”叶四一笑,“那小子刻意避开了内脏,刀伤看着吓人,实际不过流点血罢了。”

    沈无常闻言点了点头,忽然又问:

    “那叶前辈为何在临安骆家?”

    “那天正午收到顾小公子飞鸽传书,言骆家诸事错综诡谲,唯恐是以退为进。又加之中原武林众人在场,怕你受了冤屈,才让我和你凌前辈前来救急。幸而这天目山与绍兴府之间,快马加鞭也就约莫一个时辰,终究是赶上了。”

    “本来是赶不上的……”那魔头闻言,眉峰一蹙,幽幽道:“那是他以身家性命作保,设下的缓兵之计。更不惜受三刀六洞之刑,也要拖延那一时半刻。”

    叶容弦知道他心里想必是不好受的,宽慰说:

    “你在飞沙镇上,为他豁出一条命去,他这般为你,也是应当的。”

    “飞沙镇……”沈无常沉吟,无数旧事旧情随着那一声轻叹,牵扯连绵,飘飘转转,历历如在眼前。

    皆如在眼前。

    半晌,那魔头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那时我心冷心死,不知道原来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竟比刀砍斧削要痛上千百倍……”

    叶四闻言,抬起一双桃花招子,目光闪动,反问:

    “你竟也明白了么?”

    沈无常点头,复而又说:

    “只是……”

    只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哽咽着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容弦却好似心有灵犀般,

    “我给他喝了些延胡索镇痛,一时半会醒不了的,但是药三分毒,拖不了太久,你自己斟酌。但既已知道……又何必?”

    “我虽然知道这世上最痛不过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但有些事合该是我一人去解决的。我自己的债,终究要我一人来偿。那些生死悲叹、郁郁凄凉,也终究是我一人枷锁。前尘往事,由我自己来洗刷,不要他沾一滴污血!”

    沈无常一顿,露出个笑来,

    “这样,或生或死,他都能挺起胸膛说:

    他爱的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坦荡如日月昭昭!”

    叶容弦听他这一番话如铁打铜铸,掷地有声,忽然跟着眼眶一热,大声道:

    “好,说得好!剑秋,去把那坛子女儿红拿来,喝他个不醉不休!”

    “四爷,”沈无常却叫住他,脱口而出,

    “桃花火之毒当真无药可医?”

    那叶小圣手垂下眼,回答说:

    “无药可医。”

    沈无常似早已料到般,脸上无悲无喜,只略一点头

    “我知道了。”

    “但你既撑过了三年,或许还能再撑五年……桃花火毒性猛烈,若十年之内平安无事,也就痊愈了……”

    “当真?”

    “当真。”

    那魔头苦笑,

    “你如今却告诉我这些,倒不如真无药可医呢。”

    叶容弦看着他,心底里却在想:

    “你岂非早就为情入魔,纵那桃花火有药可解,这一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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