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闭眼后的黑暗无声地说,我赢了,我找到他了。

    “你找不到他的。”千年前,刚被海水淹没的九天界废墟之上,冥主在礁石上与一具半截烧焦的枯骨相对而立,“魂魄既入轮回,来生的相貌脾性都与前世不同,茫茫人海你想去哪里找?”

    “我会找到他,”任凤楼怀抱着那柄三生剑,“我一定会找到他。”

    “找到了又如何?”冥主问,“他与前世的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有何意义。”

    “我就要他,”任凤楼倔强地直视着冥主的眼睛,“相貌脾性不同又如何?就算他变成飞鸟走兽,变成草木石头,就算他变成一阵风一朵云,我都要。”

    那话斩钉截铁,激起千丈白浪。

    冥主拂袖,枯骨渐渐变化成他生前模样,只是少了鲛人的些许特征,深黑的眼睛装着地狱千层的颜色。

    “我给你这个机会,”冥主抬手,虚无中腾空而起的黑雾抚过那张脸,“冥间守石人一千二百年换一个,如今这个刚好上任四十年。我便给你一千一百六十年的时间,你若找不到,就来为我做守石人。”

    我赢了,我找到他了。

    任凤楼在半睡半醒中弯起了嘴角,怀抱着那柄三生剑。

    萱萱迟疑了许久,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密室的门大开着,她探头向里望去,不见李宜舟的人影,只有任凤楼正睡得香甜,缠绕的被褥间露出莹白细腻的肤色。

    萱萱慌忙别开视线,手忙脚乱地关上了门。

    第六章

    天刚蒙蒙亮,裴漓伸着懒腰推开窗户,冷不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吓得裴漓差点把手里的花瓶扔出去。

    那黑影落到他窗前的地上,颓废地抬起头:“小鱼,我大概活不过今天了。”

    裴漓好奇地戳着他的脸:“宜舟哥哥,你中毒了吗?”

    李宜舟重重叹了口气。

    裴漓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垂头丧气的样子,也跟着担忧起来。

    李宜舟仰头捏捏他柔嫩的小脸:“我闯下弥天大祸,命不久矣。临死前忽然想到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

    裴漓慌忙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本里这样说的人都死了。你是惹上什么仇家了吗?没关系,我带你去裴家的密室里躲着。”

    “不是仇家,”李宜舟笑容很苦,“但他一定会杀了我,还会剁碎了喂狗。”

    方才那一番云雨,他把任凤楼折腾的够呛,情浓时还故意要任凤楼说了不少淫浪的话听。那大魔头清醒过来后不杀人才怪。

    裴漓以为他真惹上了什么厉害仇人,一本正经地安慰道:“别担心,没人敢来裴家杀人。”

    李宜舟又重重叹了口气。

    萱萱坐立不安地在楼上等了两个时辰,铃铛响起,是任凤楼要她过去。

    任凤楼已经穿好了衣服,却未戴面具。脸色算不上太好:“查到李宜舟的行踪了吗?”

    萱萱小心道:“少谷主去……去见裴家小少爷了。”

    任凤楼“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

    萱萱环顾四周未发现任凤楼的面具,低声问:“谷主,楼中还放着几个面具,虽然都不如您的精致,但也可将就用几日。”

    任凤楼冷淡道:“不用了。”

    萱萱垂首等他吩咐。

    任凤楼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李琅皇位已经坐得很稳,不可能无缘无故对李宜舟下死手,去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萱萱低声道:“有个消息,皇上在约少谷主相见的前一天,从裴家带走了一幅画。”

    任凤楼轻笑:“看来你知道那是什么画了。”

    “属下并未查到皇上带走了什么,但是那几日裴承书房中放满了谷主您的画像,”萱萱担忧道,“谷主,您要小心了。”

    任凤楼面有倦容:“我没什么可小心的,你下去吧。”

    女子捧了花出来,就看到翡翠般的湖水旁有个红衣人负手而立。她吃了一惊,不安地远远看着。

    那人却回头看向她,眸中的光芒落在她身侧,似乎是看东西不太真切。他说:“中原已有数百年未见鲛人踪迹,你又是为何而来?”

    女子不知为何心虚地不敢看他:“你是谁?”

    任凤楼心里倦得很,他蹲下身鞠一捧湖水:“这湖里有什么?”

    女子苦笑一声:“三生石上的碎片。”

    “用三生石上掉落的碎片做一汪能窥前生的水”任凤楼伸手拨动着湖水泛起层层波澜:“这等有违天道的东西,你也敢做。”

    女子问:“你就不好奇前世之事吗?”

    “是有些记不清了,”任凤楼闭上眼睛,“可否借你的湖一用。”

    待女子应允之后,任凤楼俯身跌落到湖水中。

    湖中水草交缠在发间,任凤楼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漠北侯用做金萦锁剩下的边角料都雕琢成了铃铛,戴在他喜欢的鲛人脖子上,声音时而清脆悦耳时而如梦似幻,十分助兴。

    他站在珠帘后,漠北侯已经听到了铃铛的声音,笑着向裴行羽举杯:“裴少爷,看来老夫说得话还是有几分道理,这等绝色姿容,凡尘中哪有人舍得杀了。”

    他魂牵梦绕的人皮笑肉不笑地举杯:“侯爷若舍得,这人我可就带走了。”

    漠北侯笑道:“裴少爷喜欢,带去哪里都随您。只是这鲛人若离了九天界就无法再受金萦锁控制,恐怕会伤人。”

    裴行羽冷笑一声:“我难道连个乖巧的男宠都教不出来吗?”

    三杯酒未喝完,裴行羽就借故离席,携了珠帘后的人离开。

    “看来裴少爷在调教男宠上手法十分娴熟了。”鲛人少有血色的唇角微微翘起,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裴家人各个都养一屋子宠物,我就不能看着学学?”

    “那裴少爷想不想亲自试一回?”

    裴行羽眼底燃着火光,凝视了许久之后一个吻轻轻落在他发间:“我快要查到金萦锁的锁芯在何处了。”

    任凤楼抬起头,欣喜得眼眶发热:“裴行羽,你真的……真的要放鲛人归海吗?”他细细端详着这张脸,那些细枝末节的记忆存放不了那么久,在他脑海中已经模糊得快要看不清了。

    “我要送你回家,”裴行羽抚过他的眼角和脸颊,“溟国有没有能站脚的地方?给我留一块行不。”

    “有!有土地,有山川,山上有花有树。”

    任凤楼想过很多次,如果那时候让裴行羽别再查下去会如何。

    他获得自由和裴行羽一起离开九天界,金萦锁又会在苎萝礁困着那些鲛人多少年?

    任凤楼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那张面具不知去了哪里。

    便不是为了他,裴行羽也会一直查下去。他爱的那个人披了张嚣张纨绔的皮,却肯为素不相识的无辜之人拼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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