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时候,所有人都喝了许多酒,是时雨许可的,即使时雨并未出席。师妹们接连不断向朔夜敬酒,莺时想帮她挡一些,却早被望月哄醉了。大概她们早就预谋好了。

    放眼看去,好一片觥筹交错景象,她饮得尽兴,她欢天喜地,她与她愉快碰杯。朔夜就这般一杯一杯饮尽杯中酒,大约开席至此并未真正有可停歇。

    而桐笙,一个孩子,对此状况十分厌恶。她垂头无聊掰着手指,从吃饱饭后便一直这样,没人顾她,包括她们说的那个她最亲的人。

    不知多久,朔夜独自离席了。她应该醉了,不然怎会身形不稳?正因为这样觉得,所以她许久不归,桐笙就开始担心。

    “你去看看大师姐。”桐笙扯住曲水的袖子这样说。

    曲水低头见桐笙担忧不已,却说:“不如你自己去找。”

    去便去!桐笙笨手笨脚从凳子上滑下来,走前还不忘拎着傍晚从曲水那得来的蜜饯。小孩子不懂自己为何会担心朔夜,但她们说她是她最亲的人,那么如何叫亲?是否翠云山上所有人都比不上朔夜?

    四处找寻,桐笙在一座亭里见到朔夜。朔夜是否在哭?为何皎洁月光在她脸上映出了星星闪闪的样子?

    笙儿……

    看着眼前的孩子,朔夜千言难语,最终只蹲下来将桐笙抱住。很轻地,很轻地,是她捆绑了所有疯狂的思念,不敢期盼。

    “你要吃蜜饯吗?”桐笙突然问起,朔夜眨了眨湿润的眼,颇是不懂其中意味。桐笙将朔夜推开一些,拉开套在手腕上的束口袋,小手伸进去拿了一颗蜜饯喂给朔夜。“每次我哭的时候,曲水总给我吃这个。你吃了它也不会哭了。”

    可是朔夜泪如雨下,仿佛甘甜的蜜饯却是割心剧毒,痛苦越涌越多。桐笙在一旁慌乱极了,一双小手不停帮朔夜擦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反而因为朔夜哭得厉害,她也跟着哭起来。

    她才是个孩童,什么都不懂……

    痛便痛在她只是个孩童,全然不知朔夜是谁的孩童。

    谁曾想到当年随口一句玩笑话,如今朔夜真得将桐笙从小带大?她该怎样对待,要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一个不足四岁的孩童……真是糟透了。

    已不知是哪年时光,桐笙无端忆起了朔夜。那年,她已廿三。

    独自站在被雪铺满的庭院中,桐笙呵气暖手,她当然知道自己向来畏寒,却也感慨着近年畏寒越发严重了,甚至时常一病数月。想来是大限将至了吧?于是那年她抛弃了“最爱”的夫婿与女儿,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前往丰台。

    桐笙追着光阴,却无论怎样也逃不过命运。她常在心底念着:为何早时无法想起朔夜?一世至多廿四年……我已时日无多了。

    终于到了丰台,早无人记得那时小宅的当家是谁,但他是唯一见过桐笙的人。

    桐笙从不以为这样相见是愉快、幸运。相反,她认为它无法更加沉重。时日无多了,若不是师父定要朔夜寻到她一百世,她定不会千里赶来使朔夜看着她离世。

    “我终究是要忘了你,到那时,你的感受哪怕痛如白毒蚀骨穿肠我亦无法体会。你看啊,如今我又走到这一步了。”桐笙与朔夜隔着一段距离,她希望自己清醒,但最终仍然饮泣。“我恨你,是你骗我轮回。原本我绝不会忘记,原本你不该受苦。你当真害苦了你自己。”

    不是这样。倘若朔夜不选长生,她们根本不会有再相见的可能。然而朔夜沉默不语,因为桐笙每一颗落在地上的泪都似滚烫的铁水滴在她心上,蚀穿了那里。

    “是我害苦了你。”朔夜拉过桐笙。“如今我遭的罪尽是自找,但我甘之如饴,除非你要我放弃。”

    “不!绝不!”桐笙推开朔夜,几乎惊叫。“除非我再无法轮回,除非你死了,否则你不准放弃!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如果我死了,这一切是否得以结束?可是笙儿怎么办?

    仍是亭中,朔夜抱着小小的桐笙,轻轻哄着。她睡着了,只如所有小孩一样安心睡着,即便睡着却仍然惦念着自己的蜜饯。朔夜小心将她送回屋,本打算守一会儿就离开,谁知却因为酒醉而透支了体力,无意倒在床的另一头睡了过去。

    你终究是要忘了我,也终究会记起我。但若我不复存在,你该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于是努力生存,只待你轮回中或许将我忆起片刻。

    翌日清早,朔夜从浑身酸痛中醒来。当她起身看见躺在床那头的桐笙时,桐笙正蒙着被子,露出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你早醒了?”朔夜问。

    桐笙蒙在被子里点头,眉头却皱得很紧。朔夜太久未归,并不清楚如今翠云山每日的规矩与安排,更不知这三岁多的娃儿能做什么。但不管对谁,清早起来要洗漱更衣总是不会有错。可她准备将桐笙从被子里捞出来,桐笙却撅着嘴,急得泪花都快滚出来了。

    “你怎么了?”朔夜简直丧气。“你就这般不喜欢我?”

    “不是。”桐笙别扭得说话用着分不清音节的鼻音,仍然紧抓着被子不愿出来。

    “那你告诉我为何不肯起床?”

    可是桐笙不讲,朔夜只能硬捞。一个小孩哪里敌得过活了几百年的人?终于她被捞起来,当她感觉到了朔夜的无语,则迅速将脸埋在朔夜颈弯里,让朔夜无法看见她。

    朔夜皱着眉,又摸了摸桐笙湿透的裤子,总算知道她为何大清早醒来就这样不对。

    “你尿床了。”

    “你讨厌!”桐笙直了身,一双小手在朔夜身上又打又敲。她可是十分生气的,可一个三岁的孩子并没太大力气。于是她在撒气,朔夜却被她逗得呵呵直笑。

    “好了,好了。你在床上等着,我去弄水给你洗一下。这样脏,没法换衣服了。”

    一听朔夜嫌脏,桐笙哇的一声倒床大哭,仿佛再也停不下来。朔夜拿她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去哄,不过没一会儿曲水便来找朔夜,说师父叫她过去。

    有些事总是逃不掉的,朔夜离开时带着不安。她大概也估得出师父会说什么,她早知道这次回来并不会有安生日子。

    数百年不见,正因为变得生疏,朔夜才察觉不出时雨的变化。她只是讲不清原由地觉得时雨不如从前强势,甚至总显出些个虚弱疲惫的神态。朔夜问她这数百年间可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答,反而问朔夜:“你漂泊人世数百年了,可有什么改变?可是厌倦了?”

    “没有。”朔夜的神经是紧绷的,她不愿因任何一句话而使自己站不住脚。

    “是吗?”时雨轻叹。“看来我招你回来也并不会有好结果。”

    “师父之意,仍然不肯成全?”

    “以我的立场,自然不会成全。但你既然回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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