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来随手合上了门,缓步走到赵鞅身前:“子黯见过卿相!”

    赵鞅沉默不语,只用眼睛上下审视了我一番,而后拂袖走下了台阶。

    “卿相——”

    “你告诉他,就说我已经来过了。”赵鞅略一迟疑,旋即又大踏步朝院外走去。

    “世子已经醒了,卿相不进去看看他?”我见他要走,急忙快步追了下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大胆!”赵鞅转头冷冷地瞥了一眼我拉在他袍袖上的手。

    我旋即松开手,往前迈了两步,拦在赵鞅身前,鼓起勇气朗声道:“卿相,里面受伤的那个人是赵氏的宗子,你的嫡子,不管你对他有多么不满意,他始终你最重要的儿子。为了赵氏的百年基业,作为宗主你必须保护好他。你今日对他的忽视,会让他成为有心之人的活箭靶,他逃得过这次,逃不过下一次。如果你觉得他担不起赵氏宗子这个重担,你也有责任让他从这个位置上平平安安地走下来,因为当初把送他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正是卿相你啊!”

    “你,说完了?”赵鞅紧盯着我,他的眼中燃烧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似乎下一刻就会冲上来拧断我的脖子。

    “没有!”我抬起头直视着他,按捺下心中畏惧直言道,“卿相今日如果就这么走了,那就表示,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世子送命,然后再心安理得地为自己挑选一个中意的宗子,不用再考虑嫡庶长幼之分,也不用顾忌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可这不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更不是一个像卿相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该做的事。教育一个合格的宗子是宗主的责任,卿相文治武功深受天下人敬仰,难道现在要推卸作为赵氏宗主最基本的职责?”

    “自周舍(1)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跟老夫说话了。”赵鞅看着我,眼中的怒气渐渐地淡去,他轻叹一声转身迈步上了台阶,“伯鲁是个好儿子,可他却不该是我的嫡子……我再给他两年时间,若他还不能让我满意,我就依你所说让他平平安安地从这个位置上下来。”

    我说这番话之前早已做好了领罚的准备,如今赵鞅不但没有怪罪我,反而许诺要护伯鲁周全,我一激动又一把抓住了赵鞅的袖子,感动道:“卿相,你真是世间最好的父亲!”

    伯鲁,你听到没,他说你是个好儿子……

    赵鞅看了一眼我抓在他袖子上的手,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倒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小女福薄,无父无母……”我微笑着松开自己的手,朝赵鞅深深一礼,“卿相,中了‘热咒’还能活下来的人没有几个,世子他,真的很了不起。”

    “我知道……”赵鞅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推开了伯鲁的房门。

    我望着那扇红漆糊纱木门,久悬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不管此刻赵鞅会对伯鲁说什么,只要他在这屋里多待一刻,暗杀伯鲁的人就会多一分忌惮!

    史墨很快就派人送来了我要的东西,我蹲在院中一边煎煮着芨草之毒的解药,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对付躲在暗处的敌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秉,荀姬善妒,眼里容不下别的女人;伯嬴霸道,不能与人分享心爱之物;我呢,我天生护短,谁若是欺负了我身边的人,我便要他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晋国现在是四卿专政,晋公这人我在黄池会盟时见过,看上去虽然不明,但也不像是个傻子。他若能和四大卿族处好关系,就能继续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反之,如果他得罪了四卿,就很有可能会被赶下台,甚至被暗中除掉。所以他决不会借公子啼之手暗杀伯鲁,挑衅赵鞅。

    那接下来就是赵家庶长子赵孟礼,目前为止属他身上的疑点最多。

    其一,赵孟礼当时坐在车内,说明园囿行猎之时他也在场,他有机会调换公子啼箭箙里的箭;其二,伯鲁虽然昏迷,但流血不多,可他却认定伯鲁会死,说明他很可能知道箭簇上涂有剧毒;其三,伯鲁死后,无论立爱还是立长,他都是赵鞅的不二人选,所以他杀伯鲁有足够的动机。

    但只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伯鲁这人平日里最是没心没肺,他在院子里养动物的那会儿,据说出门只带无恤一人,赵孟礼如果想杀伯鲁为什么现在才动手?为什么非得在晋公的园囿里,借公子啼的手?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赵无恤突然抱着一个孩子从院外冲了进来:“阿拾!快救人!”

    “发生什么事了?”我立马站了起来,跑过去接下了无恤手中的孩子,“公子啼?!他怎么了?”公子啼身子抽搐着,嘴角不断地有白色口沫流出。

    “我奉卿父之命送他们母子回,车子才走到半路,公子啼就变成了这样。”

    我连忙翻开公子啼的眼皮看了看,又他的左和手脚,心下了然。

    公子啼中毒了!

    他中了和伯鲁一样的毒,唯一的区别是伯鲁的毒入了血,他的毒喝进了肚子!

    我伸出两指进公子啼的嘴巴,在舌处重重一压,公子啼旋即“哇”地一声,趴在我腿上狂吐起来。

    我扶着他的额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

    “阿啼——你在做什么!”随后赶来的辛垣夫人看到公子啼呕吐不止,立马扑了上来想从我手中抢回自己的孩子。

    “别动!恶里有毒!你若想救活你的孩子,就给我站远一点!”我伸手推开了她,捏着公子啼的嘴巴对无恤高声道:“快,把那边的马给我灌进他嘴里!”

    辛垣夫人此刻已经吓得手足无措,她只能一边哭一边看着我和赵无恤把一大罐的马倒进公子啼的嘴里。

    公子啼连着吐了两回,才渐渐地止住了抽搐,呼吸也平缓了下来。

    “好了,他没事了。”我脱下自己身上沾了毒的外衣,远远地丢在草地上,而后抱了公子啼交到辛垣夫人手上,“夫人,你好好想想,上车前公子啼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辛垣夫人愣了愣,颤抖着手,指着赵无恤道:“他让婢子给我们端了一碗水,我没喝,阿啼喝了两口。”

    我抬头望向身边的赵无恤,心道,这事儿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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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1)周舍:赵氏家臣,以直言敢谏著称。据汉·刘向《新序·杂事》中记载,周舍死后,赵鞅曾感叹:“众人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谔谔。昔纣昏昏而亡,武王谔谔而昌。自周舍之死后,吾未尝闻吾过也。”所以,周舍跟唐朝的魏征大叔应该是同一种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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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章 直谏赵鞅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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