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阶知道,谢光更是知道。果然在八月底刑部法司刘光升又再次上了新的奏章,不过这次并没有把奏章递到通政史司,而是到了看守左顺门的太监张全手中。

    张全是卫圳的人,这条道路一样是行不通。

    奏章很快就到了谢光手中,谢光看了一眼,随手递给身边的孟阶,笑说道,“他们可真是恨毒了我,想尽了法子要置我于死地。”

    那又如何,根本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孟阶看着谢光,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大人,要不要……”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清冷的眼眸很是平静。

    谢光却笑了笑,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如今已年过花甲,很多事情已经让他深感吃力,而且这些递折子的都是清流派的小兵,杀了他们也毫无益处。更何况皇上已经有了想动他的念头,他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留下把柄。

    八人抬的朱华宝盖撵轿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孟阶就站在金水桥上,静静地看着空旷的院落。清晓下了一场雨,青石板道坑洼的地方还有些积水,阴云尽散,天空蔚蓝一片,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大雁南飞。

    世间譬如沈谦者,少之又少。清流派众人虽自恃为民伸张正义,可在紧要关头能站出来的人实在太少了,做高官的舍弃不了自身的利益,而那些无名小辈却又空有一腔热血。奏折递不上去,皇上根本没法子动谢光。

    孟阶回到内阁的时候,临近黄昏,太阳都快落山了。彭芳正要收拾了奏折呈递上去,看到孟阶,诧异的道,“你不是和首辅大人一起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孟阶给自己斟了杯热茶,喝了一口才道,“我回来拿个东西。”他扫了一眼放着奏章的托盘,拿起一本奏章翻看着道,“这些都是首辅大人批好的吗?”

    彭芳点了点头道,“今儿刘大人的女儿女婿三日回门,他早早的走了,让我等着卫公公来拿这些奏章。”将票拟好的奏章呈递上去,一直都是刘祯负责的。

    谢光还是不太信任他。

    孟阶垂着眼帘,将袖中的折子夹在奏章里面放回去。彭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翻开看到上面写着弹劾谢光的罪行,很是震惊,“你……”

    彭芳在内阁的资历比谢光还要老一些,众人虽说他只会唯唯诺诺,但他却也是唯一一个能在谢光眼皮子底下却没有遭受到迫害的阁老。他不是谢光的人,孟阶是知道的。

    两人相视,却没有再说什么话。彭芳看着孟阶,眼圈便有些红了,他摸着花白的山羊胡子道,“孟大人,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孟阶盯着他的眼睛,坚定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如今没有人肯站出来弹劾谢光,他只有这样做了。

    彭芳心里暗叹,自己阅人无数,这还是头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之大的颠覆。他吁了一声,说道,“你可知道这个折子一旦呈了上去,就再无返还之地。皇上若是动了他,倒还好说一些,若是无动于衷,那你就危险了。”

    虽说孟阶是靠着自身的努力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可很大原因都是因着谢光。彭芳这样认为,也代表很多人这样认为。

    “彭大人,你放心好了,皇上一定会动他的。”他十分确信,李崇庸现在就在等这一份奏章。

    谢贼一党的根基,都在陆芮呈上去的名册上,李崇庸除去他们,是早晚的事,但谢光一日不倒,他们就有可能死灰复燃。所以,在动他们之前,一定要把谢光扳倒。

    李崇庸不笨,他想要收回权力,就一定得除去谢光,但他又想光明正大的除去他,所以他一直都在等这份弹劾谢光的奏章。

    彭芳看孟阶这么坚持,点头道,“好,孟大人,我就帮你这一次。”他将夹着折子的奏章放到托盘里,坐回桌案前道,“孟大人,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茶水已经凉了七八分,入口极是苦涩。孟阶面不改色的喝完,才将茶钟放回桌案上,“彭大人,我等着卫公公来拿奏章就好了,你回去吧。”

    彭芳笑着摇头,“这可是刘大人交代给我的,我不能食言。”他顿了一顿,又说,“更何况卫圳看到若是你,只怕会再动了这些奏折,那样便是白费劲了。”

    相对于孟阶,卫圳则更相信彭芳。毕竟他在内阁里十多载了,奏章的事情还从没有出过错。

    卫圳那一关并不好过,他比谢光更要防着孟阶。孟阶最担心的也是这个,相对于他来说,或许卫圳更愿意相信彭芳。他点了点头,朝彭芳拱手让了一礼,“彭大人,那就多谢了。”

    他走出门外,太阳就只剩下了边缘的地方。大块的云层已经被染成了艳丽的颜色,红通通的,像是火烧了一样,这在秋日并不常见。

    明儿就是立冬了,也不知道他的妻儿在青州过的怎么样。临走的时候他告诉宋琬过几日就去接她,没想到这一眨眼就过去了两个多月。

    是他食言了。

    孟阶回到宛平孟府没多久,陆芮就派人给他送来了宫里的消息。李崇庸连夜召见了谢光,已经将人押到刑部大牢了。

    抄家的诏书很快就盖上了印章,孟阶坐着马车来到午门前,就看到陆芮带着大批的人马已经从宫里出来了,他们手中拿着火把,几乎照亮了漆黑的夜。

    孟阶看到陆芮朝他笑了笑,他放下纱窗,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队伍走出去,才进了左掖门。

    乾清宫门外已经站满了官员,他们听到脚步声,都齐齐地扭头向孟阶看过去。往日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嫉羡,现在却都是睁大了眼睛看戏。谢光倒了,只怕他也不远了。

    所有的人都这样想。赵熙之从行列里出来,拦住孟阶道,“师兄,你来晚了。”他仰着脸,嘴角微扯,半敛的眼睛里全是轻蔑之意。

    孟阶淡淡的扫了一眼,并没有搭理他,而是从他身旁坦然的跨过一步,站到了行列前排跪下。只要李崇庸不发配他,他依旧是礼部正三品的侍郎,内阁阁老。赵熙之之流,他还没有放在眼里。

    行列后面传出一阵嗤笑的声音,赵熙之挂不住面子,很是愤怒。他望了一眼孟阶的背影,攥了攥手掌心,还是忍住了满腔的怒气。怎么说孟阶都是阁老,他这样做是大不敬的。

    他要等着孟阶倒台的那一日,把他在他那里所受的一切侮辱都还回去。他就不信他等不到那一日,他可是将弹劾的奏章都呈上去了。

    给谢光求情的官员不在少数,黑压压的一片,大都是名册上的官员。李崇庸就怕他们不求情,看到这么多人跪着,他心里痛快极了,直到看到孟阶的身影,他嘴角才有了淡淡的笑意。

    这些官员在门前跪了多时,他一句话都不曾说,就是在等着孟阶的到来。他太激动,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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