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玉子一向和顺,锦颜既然这么说了,也就回来坐下,低下头想了想,慢慢就红了眼圈.首*发』锦颜也觉着难受,咬了咬唇,低声道:“今天刘婶过来,想把姐姐,说给喜得哥。”

    这是在那之后,家里第一回有人把这种事明说出来,却谁也没想到,开口是家里最小的闺女。

    叶林氏有点儿不安,悄瞥了锦玉一眼,却弄不清锦颜是什么意思,不好打断。锦颜续道:“我觉得喜得哥人老实勤快,对姐姐也是真心喜欢的,他们家叔婶都是好人,如果能成,应该会对姐姐好。姐姐她……不管怎样,总要有点打算……”

    一屋子人,都沉默了。锦颜小脸通红,话说的磕磕巴巴:“我,我是想说,姐姐她……我是想说,我听城里人说过,要掩饰那件事,其实是有法子的,有一种红色可以藏在衣服里,涂在试红的白绢上……姐姐现在才个把月,如果这时候嫁了人,到时候孩儿提前个一月半月的出世,也是常事,不会叫人怀疑的。”

    虽然面前都是至亲,可是她一个女孩儿家,说起这种事,着实羞怯,几句话艰难的说出了口,看叶道方皱着眉不发一言,又道:“我不是要姐姐就嫁给喜得,我就是这么个想法,找个好人家嫁了。再晚,可就来不及了。如果不这样,将来总是瞒不住人的,到时我们要怎么说?姐姐要怎么办?我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她卡住,说不下去,就这么几句话,居然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叶林氏悄悄看看叶道方的脸色,看他不开口,就有点儿哽咽,过来抱了锦玉的肩,低低的道:“咱们这是招谁惹谁了,偏叫咱遭这个殃……”

    锦玉掉了泪,叶林氏也陪着她掉泪,隔了一息,才叹道:“女人总得嫁了人,才算有个依靠……”

    其实叶林氏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不是办法的办法了。锦颜咬唇忍着泪,续道:“我不是要姐姐因为这个,凑凑和和随便找个人嫁,那样还是过不舒坦,我只是想说,村里的人,姐姐平日里瞧着谁还好,人品情甚么的……咱们就想法子……”

    叶锦念沉吟着想要说话,又碍着叶道方还没开口,不好抢先,轻咳道:“爹,您看?”

    叶道方一震,这才抬头,看了看屋里的人,缓缓的道:“颜儿,你这话不对。非常文学書亜璺砚卿咱不能做这欺天瞒地的事儿,借人家看咱好,想攀亲,反而去盘算人家,这太不厚道!我闺女生的孩子,有爹没爹,都是我叶家的外孙,血脉儿都连着呢!只管堂堂正正的生,光明正大的养,什么都不必瞒人!”

    这话说的,带着股子拧拧劲,几乎有几分离经叛道的味儿,全不是读圣贤书的书生的想法。要知道,女儿家的贞//洁,真个是比天都大,嫁前失贞,对女人来说,真真生不如死,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若不是因为这样,前一世的叶锦颜,也不会被这么个罪名儿生生逼的走投无路了。何况,现在锦玉还有了孩儿……这种情形下,就算再豁达的男人,再喜欢锦玉,也不敢娶她,怕被人戳脊梁骨。

    锦颜忍不住叹气,微低了头。其实叶道方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还有股子宁折不弯的傲,可即使锦玉是无辜的,女儿家摊上这种事,仍旧是怎么说都是错,真把实话说出去,会怎么样?人家会怎么看?怎么说?锦玉会怎么想?

    叶锦念轻咳一声,温言道:“小妹这法子,厚不厚道反而是其次。玉儿的人品情,嫁到哪家,都是哪家的福气,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样。只是小妹,你要明白,你扯一个谎,就要有一百个谎来圆它,就算一时瞒过了人,难道还能瞒一辈子?玉儿也不是个会骗人的,到时候若是瞒不过,反让夫家生了厌憎,玉儿她要怎么办?”

    叶林氏低低的言,道:“大黑也死了,死无对证的……玉儿这一辈子,若不嫁个人,可怎么过呢……”随说随抹泪。

    锦颜低声道:“哥哥,你说的我都想过。我也怕有事,很怕很怕。可是将心比心,我还是感觉,依姐姐的情,嫁了人相夫教子,比不嫁人带着孩儿,要多少好过几分。”

    屋里又是一阵子沉默。叶锦念轻叹道:“说的……也是。”他顿了一顿,转头道:“玉儿,你怎么想?”

    锦玉不妨他竟问她,慌的一抬头,脸上泪痕未干,早又滑下了泪,喃喃的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本来就子软糯,脸又嫩,成日家不露脸不出头,真要说对村里哪个后生有什么想头,那还真的没有,可是十六七的姑娘家,将来成家嫁人是早晚的事儿,将来的日子,心里也多少是想过的。

    其实叶锦念说的没错,依她的人物情,在村里真是挑着拣着的找,就算想嫁个城里人,也是把里攥的事儿,可现在照头一个闷棍,平白的失了贞,还怀了孩儿,就什么都说不得了。只要有人肯娶,就是万幸,哪还有啥可挑剔的,说什么喜不喜欢,都是笑话了……

    她顺从惯了,一向没什么主意,爹娘怎么说怎么是,乍问她自己想怎样,竟不知要怎么答。眼前这事儿,左思右想,不论是像叶道方说的,在娘家把孩子生下来养着,还是像锦颜说的,藏着瞒着嫁了人,想想都全是难为。

    锦玉越想越是绝望,忍不住捂着脸哭出声来,道:“是我命苦……我真就该死在那儿,活着就是给爹娘添堵……”

    叶林氏早把她揽了进怀,抹着泪道:“傻丫儿,你死了,娘咋办……”

    叶锦念沉吟了一下,站起身走过来,双手扶了锦玉的肩,低声道:“玉儿。”

    锦玉抽泣着抬了头,叶锦念一字一句的道:“你莫想太多。爹当初既然叫你留下这个孩儿,以后的事,咱们都是细细想过的。咱们家在村里这么多年,向来与人为善,从没得罪过什么人,来来往往走动的都好,乡亲们也都是憨厚人。如今,你遇上这种事……”

    他有些碍口的顿了顿,声音愈柔,续道:“你的人品情,村里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谁不夸,谁不喜欢?纵算知道了实情,也定会为你叹句可惜,替你狠狠的骂那畜生,绝没有倒来落井下石的理儿。就算真有居心不良的,还有爹跟我呢!定要护的你周周全全,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想开些,莫钻牛角尖儿才好。”

    叶林氏在旁,低低的重了一句:“是啊,自己要想开些,这有身子的人了……”

    叶锦念待她说完了,才又缓缓的道,“玉儿,我这次上京,必倾尽全力,只要有一点点功名在身,咱们家每个人,就不会再有谁敢小瞧了。以后的日子……你放宽心就是。”

    叶锦念一向极谦抑,虽然刻苦攻读,片刻不敢松懈,却从来没说过诸如取得功名便如何如何之类的话。现在瞧来,这事儿只怕早被他放在心上,这次是志在必得,可若不是今日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会说出来。

    锦玉听他说的极郑重,觉得有了主心骨,才渐渐的收了泪。锦颜站在旁边,含着两泡眼泪,强抑着不往下掉,只是看着他。叶锦念瞥眼看到,微微笑出来,便半跪了,拍拍她的小脑袋,柔声道:“这傻丫!今天哭完就罢了,以后不准再招着姐姐哭了。可听到了?”

    锦颜用力点头,挨过来拉了他手,又拉了锦玉的手,低声道:“哥哥,姐姐……”想说什么,偏生一个字也说不出。

    …………

    事儿一说开,叶家母女心里,反而轻松了好些,有了点子豁出去的味儿。大家说起话来,也不再刻意避讳,叶林氏仍旧变着法子的给锦玉弄吃弄喝,却不再刻意背着人,锦玉偶尔也出门走走,送个活计。

    叶道方苦苦练字,又学着自己装裱,费纸费绢,一时却不得卖。叶林氏编的藤瓶藤篮儿,倒略得了几只,一时也凑不够一担,还卖不着。锦玉补身子,也是要花银子的事儿,先前攒的几两银子,实在是不经花。

    锦颜便动念上山,可是先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不好意思再去呱唣刘大叔,索自个儿往山上跑,有时也同着叶锦念采些草药。

    隔了大约有三五天,这天一下山,就见保安堂的马车停在门口,锦颜一下子就想到那“骨分离”的毒粉,飞也似的窜进门儿,林庆之正在院中跟叶道方说话,听到声音转头,老远就伸了手指头点点她:“你这丫头!我说了半天,让你每天去镇上喝药,三天找我诊一回脉,你全当了耳旁风。”

    “啊!”锦颜一拍脑门:“我给忘了!”

    林庆之端讪了她两眼:“脸色倒还好。过来给伯伯诊诊。”

    锦颜赶紧把手腕送上,一边就问:“伯伯,那‘鱼’来了没?”

    林庆之拈着须,失笑着瞥了她一眼,便把手指按在她脉上,略略一放,就凝了眉,缓缓的道:“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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