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明天再来。后来医院开始赶人,李修身执意留了下来。

    这一夜,我们都没怎么睡着,陈家声的床边始终守着人。等到早上的时候,李修身和迈迈下楼买早点。他俩前脚刚走,陈家声就醒了。我见他醒了便把窗帘拉开。阳光照在病床上,也笼罩着他。他似乎很惬意,对着我笑。

    “我吓死了。”我说。

    “我知道。”他不以为意,“我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他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还是看着我笑。

    “怎么了?”

    “你记着就行了,没啥。”他冲我招手,满脸的笑意,“过来让我亲一口。”

    “流氓。”

    我虽然这么说,还是凑过去,俯身亲了他一下。

    “小春……”

    “又怎么了?”

    “你别害怕,知道吗?”

    我鼻尖一酸,说不出话来。

    “陪我去南京吧,别留在这了。”他抓着我的手指说,“以后我想见你了,还得先搭高铁,多远啊!”

    “我说了我会……”

    “嘘嘘嘘——”他敲着我的手指,“你不会死的,我知道,你说死说得越多,就越是想活下去,我都知道。”

    “可是……”

    “没有可是。小春,你不要觉得对我抱歉,我想让你活着。”

    他挠我的手心,笑着说:“就算我死了,你也还是结了婚的人。不管以后再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你都有底气应对了吧?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人想跟你过一辈子。小春,你要一直记着这一点。”

    我点头,眼泪快要止不住了。

    “记住了?”

    我哽咽着说:“记住了。”

    “那就给爷笑一个。”

    我笑不出来。

    他做出一副嫌弃样子,拽着我的手,我顺势低下头去跟他亲吻。眼泪流进嘴巴里,咸咸的。他在我下唇上咬了一下,我只觉得疼了一下,便觉得舌间尽是腥甜。

    那不是我的血。

    ☆、春深闻家声

    我准备搬到南京去了,带着陈家声的骨灰。他会如愿被葬在生母身边,也会如愿在南京见到我,如果他可以的话。

    陈家声床头柜的抽屉里,放着他的旧手机,就是李修身说里面有劲爆内容的那一部。我带着它在南京安定下来的那天,正赶上南京的第一场雪。

    因为不像是北京集体供暖,所以尽管我吹了一冬天的空调,还是觉得冷得难熬。好在冬天之后,又是一个春天。南京这个地方,春天很盛。如果可以这么形容的话。

    四月底收拾东西的时候,陈家声的旧手机从我那件墨绿的针织外套里掉了出来,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枚戒指。搬到南京来以后,那件衣服一直被我挂在衣柜里,从来没有穿过。因为上面有陈家声的气息,我不想洗掉它,所以也从来没有洗过。

    我想,应该是在医院那天,他亲我的时候放进去的,但也许更早。我打开手机,想看看他的解释。相册里有很多我的、我们的照片,好多都是他偷偷拍的。最早的一张甚至是第一次见他那天,我躺在医院病床上吊水的照片。还有视频。他还留着他的小黄片,后面便是他自己录的零零散散的片段了。我点开一个,开始播放。

    视频里,他右手拿手机,左手指着门外。“对门那女的太奇怪了……”他嘴巴里嚼着零食,声音很不清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决定睡她!”

    第二条,像是在医院,后面病房门口有护士走过。他左手竖着大拇指往后指。“牛逼上天了,打架打到医院里来了!还有那个什么特发性啥啥低血糖,一急就晕倒,牛逼哄哄啊!不过,”他四下看了一圈,凑到镜头前小声说:“我老早就看刘狗子不爽了,打得好!”

    第三条,他颓在沙发上,一脸沮丧。“蛋饼不错,胸也不错,就是听不懂人话,没法交流。”他声音低沉,全程也没往镜头扫一眼。

    我跳了几条,点开一条白天室外的视频。是在心理咨询所外面,他左手放在额头前挡着太阳,手里拿着两根东北大板,眉头挤在一块。“……”沉默了好久。“……不知道为啥,有点想娶她……”

    再一条,是他躺在卧室床上,应该只开着台灯,照得他的脸暖黄暖黄的。“今天高蓉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来闹了这么一出,搞得气氛太尴尬了,我戒指也没好意思拿出来。”他觉着戒指——就是现在我手里这一枚——在镜头前晃。“小春春,喜不喜欢啊?”

    下一条是在他老家的旅馆里,背景是旅馆古旧厚重的窗帘。他嘴角有血迹,而他自己也在镜头里发现了,说了声“卧槽”便伸手抹掉了,视频便也结束了。

    后面几条是他化疗的时候,有气无力地对着镜头骂娘的。

    倒数第二条最长,应该是最后住院之前在公寓的那段时间录的,视频里,他已经穿上了外套。“小春啊,”他停下来,捋捋头发,继续说,“看我厚道吧,小黄片一个都没给你删。嗯,要是你看视频的时候,还像最近这段时间一样,天天睡不着,也可以来一发嘛,有助于睡眠。”

    “流氓。”我对着镜头说,忍不住笑出来。

    “我这不是流氓,”他像是猜到我会这么说似的,“咱们夫妻之间——嗯,不出意外的话,咱俩应该已经是夫妻了吧?”

    我对着镜头点头。

    “老婆,”他舔舔嘴唇,改口道,“我知道你想跟我一块死,可我不想让你死。”他垂垂脑袋,手里把玩着新手机,沉默了一会,才又抬头看着手机镜头,“真心喜欢的人才不想让她去死,最好的是两个人一起活,长长久久地活,实在做不到,就让对方活,让你——”他指着镜头外的我,“——活。你别信书里那些个痴男怨女,什么我爱你,咱俩要一块去死,都是骗人的,甭信啊!要是以后哪个男的跟你说特别爱你,”他把‘特别’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连带着下巴也跟着自右向左划了个弧,“说要跟你一块去死,别信啊,你就跟他说:滚犊子!”

    他对着镜头笑得特别开心,我也跟着乐。

    “嗨!你说我这说半天怎么都是把自己给绿了的事呢?”他挠挠眉毛,“一想到你以后跟别的男人谈恋爱、结婚、生孩子,”他倒吸一口凉气,“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啊。嗑——”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嗑”音。“得是特别好的男人才能改嫁,知道吗?”

    他说得不大情愿,好像还想对这个话题说点什么,张了两次嘴,也没说出来,于是双手一摊,起身向镜头走来。“哦对了,”镜头前,他突然弯腰说道,“最后一条等生日的时候再看啊,我也给你应个景嘛!”然后视频就结束了。

    我没听他的话,打开了最后一条视频,是跟上一条同时录的,衣服场景灯光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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