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招募一些新成员之后,便继续开拔,向着维尔茨堡、法兰克福和美因茨三个方向北上。同时埃默巴赫宣布脱离教会,驱逐了所有拒绝改宗的神职人员——包括永不承认任何主教对它的管辖权。

    而他——亚瑟变得古怪起来。他被簇拥在新任命的人中间,几乎很少能见到他。而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绷得紧紧的、暴戾的气氛。他们似乎时刻尊敬他,又故意罔顾他。太奇怪了。这使她本能地觉察到威胁。在不冷不热的谦恭和秩序后面,涌动的是凶险的动机,它在坚冰之下逡巡,寻找着头一个牺牲者。

    莉狄亚端着烛台,把门推开一条缝,看到亚瑟背对着她。在微弱的光线里,他面朝着空空的桌子,正以一种紧张的姿势倒在椅子上,头微微后仰着,侧向一边,一动不动。这景象使莉狄亚倒抽一口冷气。他看起来就像——被秘密谋杀而倒毙的人一样。直到她绕过来,看清他闭着的眼皮在不停颤动,面色苍白,短促而细碎地喘息着。脖颈从微敞的领口下露出来,因为汗水而湿漉漉的。

    “亚瑟!”她摇晃他的肩头,大叫道,“醒醒呀!”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瞬间,莉狄亚觉得他并没有意识到回到现实,因为他惊惶地转动着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你在作恶梦,亚瑟。”她说,“不要再这么睡着了。这很危险。”她抓紧他的肩膀,悄声地重复一遍,“很危险。”

    他深呼一口气,慢慢地舒展开身体,拍拍莉狄亚的手背:“谢谢你,莉狄亚。……我最近睡得不好。”

    “这种时候,谁又睡得好呢?”

    因为这句话,他们俩都沉默不语了。街上远远地传来难以辨认的喧闹。莉狄亚放下烛台,把窗户关严实,这才知道这屋子原来有多么静。从这里只能看见城市高低起伏的、黑黢黢的影子,还有零星的火光。“外面在干吗?在这种夜里……” 她皱着眉头。

    亚瑟向对面空荡荡的墙壁看了一眼,好像那儿有什么东西似的。“你不知道吗?”他低缓地说,“他们在拆除教堂圣像,焚烧祈祷书。所有改宗城市必做的事情。这是一个宣言。然后是审判,所罗门式的审判。一切跟旧世界有瓜葛的东西,全部毁掉。”

    火焰燃到了粗糙的烛芯而轻颤起来。“我不明白……”许久,莉狄亚犹豫着开口,“他们到底想要怎样?”

    “想要怎样?”亚瑟双手撑在桌案上,低笑一声,“……建造一个圣殿瓦砾和尸体之上的上帝之城。”他瞥见莉狄亚骇然的神情,便垂下眼帘,稍稍收敛起浮现的暴戾之气,“你觉得可怕?难以想象?可是要知道,那全是我想出来的,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啊。”

    莉狄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直到现在……你还在这么想吗?你知道……”也许是错觉,亚瑟感到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一丝怨恨。那一刻他愣住了,恍惚记起很久以前,在一个静谧的黄昏,他们似乎也重复过非常相似的对话。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孩子,她的生活还尚未被摧毁掉,还未来得及成为又一个牺牲品。

    又一个。

    “……不。”他过了很久才嘶哑地答出一句,好像那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然而他又猛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补充道:“不是的,我说‘不’,意思并不是……”

    “——他会嘲笑你的。”

    亚瑟惊疑地瞠视着她。莉狄亚绞扭着手指,为自己这句话很是不安。那天当他回来时,手上身上都隐隐沾着血迹。这让他显得可怕而难以接近。但是他沉默着,对此不作任何解释。但是她痛苦地明白了,那是“他”的血。它和其他很多东西一样,属于千方百计也切不断的命运的一部分。

    “他睡得好吗?他也会作恶梦吗?”

    “莉狄亚。”

    “你没这么想过吗?”她拼命压抑着激动,连续说下去,“假如刚才进来的是他,看到你那种样子,他会作何反应?”

    “莉狄亚。”亚瑟抬起一只手,她反射般地噤声不语。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一个输掉领地的主教会作何反应?一个曾倒在他怀里流着血的人——会作何反应?他下意识地向虚空伸出双手,但是触摸不到任何人。“他”已经不在身边了。但事实上他没有动。他仿佛被牢牢钉在那儿似的,一阵一阵的头痛袭上来。他无法再思考了;脑海里轰鸣着,重重地敲击他的耳膜,莉狄亚的声音只是模模糊糊地灌进来。

    “他会知道的,亚瑟。阿尔伯特·汉莱因也会知道的。他们都在看着你。上帝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要是有人这时候想杀你,那太轻而易举了!”

    “但是——”他突然叫了起来,像是要抵御什么似的,“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了,没有别的了,如果要我承认相反的东西,也无疑是撒谎。我也并不相信曾为之献上生命的东西是假的,若要我否认它,还不如让我死去!”

    幻觉的浓雾散去了;亚瑟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冷汗涔涔。

    “你病了,亚瑟!”莉狄亚颤声说,“你不知道你正害着病吗?”

    “是的,当然!”他按着剧痛的额头,喃喃着,“我们所有人都得了病,——叫做法维拉的病!”

    一场逃亡——莱涅和兰德克都没否认这个事实。他们的方式简单得令人唏嘘,一辆简陋的没有任何徽号的马车,不通知任何人,看上去仅仅是往北避难的许多富裕天主教徒之一。路途上尽是这样的逃难者,然后人烟渐渐稀少了,变成弃置在荒草中的马车残骸和被剥得精光的尸体。兰德克凭他的经验决定何时赶路、何时隐藏,避免和成群的雇佣兵面对面。

    他一直以来是那么高傲的人,也许会感到耻辱的——兰德克暗忖着,可是莱涅坦然以对,没向他表露出窘迫的模样。只有那么一次,他轻描淡写地说:“这没什么。我一生中最耻辱和恐怖的时期,早就过去了。”

    他们越朝属于美因茨的幽深庭院和城堡里走,越不禁惊讶于它不同寻常的气息。这里像风暴来临之前的那一刻,静谧,而隐约在发抖。他们从落满枯叶和松针的路上走过去,交替的碎裂声仿佛这儿被弃置似的,但莱涅很清楚,在灌木丛后和石墙的阴影里,许多闪着寒光的利刃正虎视眈眈地指着他们。那些茂密树荫,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藤蔓,无法庇护窸窸窣窣的声响、隐隐的香水味和嬉笑声;偌大的回廊里只有一些神色匆匆的仆从一闪而过,失去了簇拥在里面的宾客,美因茨就不完整,变得如此乖戾。兰德克沉默地向他投去一瞥,莱涅点点头,独自登上楼梯。

    光秃秃的大理石地板映着他模糊的影子。斜阳的光线把走廊分割成怪诞的、牢笼似的景象。莱涅不禁在两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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