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金色正从那儿消逝。从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的,是大海般晶莹的深蓝,像雾气一样覆盖了他们。如此轻柔,如此辽阔,把这世界的一切声音,和谐的和喧嚣的声音,都收进了她的怀抱中。

    亚瑟慢慢地把头靠在他肩上。莱涅感到那里微微地温热起来,有什么东西沾湿了他的肩头。他侧过脸,在最后一点光线中,看到他在流泪。莱涅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现在,他终于可以哭了。

    世界之灰    完

    番外 世界上第一棵圣诞树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好几天,这个夜晚终于停了。在深邃、纯净的夜空里,又出现了灿烂的群星。厚厚的积雪就像巨大的羊毛地毯一样铺在广袤的林地里。你知道,虽然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是非常愉快的事情,但是在积雪中行路十分困难,每走一步,脚就会在雪堆中陷下去很深;它们厚到几乎快要盖过莱涅的膝盖。对于这样的严寒来说,他的穿着相当单薄,只是在单衣外面披了一件灰色的厚毡袍子。

    “快呀!维尔纳!”他听见前面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因为茂密的丛生的枞树枝遮挡着视线,他一瞬间有些荒诞地觉得,是前面的某棵树正在说话呢。可是马上就能看见亚瑟从那些雪白的枝条间冒出脑袋来,头发这时显得更鲜艳,脸颊和鼻尖也冻得红红的,“要是不幸被关在大门外头,我建议我们找个树洞睡一晚。”

    “我可不想在1516年的圣诞节之前就被冻死。”莱涅牵起嘴角,轻轻地回答道。他每说一个字,就有呼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当他加快脚步,自以为赶到前头去的时候,他追的人却不在那里。“亚——亚瑟?”他四下瞧了瞧,除了凌乱无章的脚印,根本没有同伴的踪影。偌大的树林一时间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他板起脸,提高声音说:“你在哪?我讨厌这种小孩的把戏,快出来。否则我要自己回去了。”

    耳边响起突如其来的呼啸,他立刻凭着本能往一边闪躲,可是还是被弹回的枞树枝抽到了肩膀,上面的积雪飞舞起来,落得他满身都是。果不其然,身后响起了那个年轻人放肆的大笑。“你这……”他瞪着眼睛,咒骂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但他还是把它们咽回去了(因为他是很有教养的),回过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走。

    亚瑟马上追上了他,拍了拍他肩上的雪。这多少有些献殷勤的意味。不光莱涅,连他本人都意识到了。“这样不是很有趣吗?”他笑嘻嘻地搓搓手,解释说,“这可以理解为试探你有多灵敏。”

    莱涅停下脚步看看他,“亚瑟?卡尔洛夫先生,” 他哭笑不得地说,“这是很卑鄙的行为。假如你真想知道,不妨直接跟我决斗一场比较快。”他说这话口吻却很严肃。这更加令亚瑟忍俊不禁:“哦,我敢打赌你赢不过我。”

    他们靠得很近,亚瑟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头发和睫毛上凝结的发亮的冰晶。他伸出手指触摸它们,感觉着它们在温暖中融化。莱涅静静地站在那里,并不回应,也不打算闪躲。“维尔纳,你为什么这么好看。”他叹了口气,突然不着边际地来了一句。

    莱涅并不是第一次从别人那里听到这样的赞美,但从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窘迫,甚至清楚地感觉到胸膛里怦然的撞击声。“不好,”他含含糊糊地接道,“没有什么好处。”

    这时一颗流星划过了夜空,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它在深蓝穹幕上留下的发亮的轨迹。在缀满白雪、散发清香的枞树间,有无数闪闪发亮的星星,好像它们落在了枝头似的。在雪后的冬夜里,这的确是一幅美妙的图画。也许这个时刻,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分享着这场光辉的盛宴,这光辉照亮了黑夜,并且一直照耀到他们的心里面去。它太美了,美到他们只能从心里发出一阵叹息。

    “你说还有谁正在望着天空,就像我们这样?”

    “我想有的,”亚瑟肯定地说,“就算没有人望着天上,天上也会有人在望着我们。”

    “可惜有人并不知道,因为他们从不这么做。”

    他们都不说话了,两个人和星空之间都彼此沉默而温和地凝望着。永恒——满天的星辰实在是很容易令人联想起这个词的。莱涅忽然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修士在森林里迷了路,就停下来倾听鸟的歌唱;结果当他回到修道院时,世上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也许当他们凝望树梢的星星时,也已经忘却了世界。亚瑟会喜欢这个故事吗?

    “维尔纳,”但是亚瑟突然兴奋地开口,“我们把它带回去吧!”

    “它?星星吗?”莱涅笑了笑,今天他说了太多莫名其妙的话,一点也不像他自己。但是他不在乎多说一些。

    “这倒是个好主意。”亚瑟双手一拍,从腰间抽出了短剑——这在当时的学生中间是很普遍的随身物品,但并不是谁都能够使用自如。“维尔纳,快来帮我。”

    汉德尔在内院里走来走去,不停跺着脚以获得一点温暖。礼拜堂的大门还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显得暖洋洋的。修士们忙碌个不停,抱着一捆捆稻草跑进跑出,他们已经开始布置祭坛旁边的圣诞马槽了。戴着王冠的东方智者和风尘仆仆的牧羊人,围着面带微笑的圣母和圣约瑟,屏息等待年轻的母亲将怀里的新生婴孩捧给他们看。一切都是如此明亮鲜活,一如它们发生时那样真切。

    忽然他发觉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拖拽声音,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神学院两位最聪颖的学生,这时候满身是雪和碎枝子,合力半抱半拖地将一段连在一起的枞树枝搬回来,最后把它抛下,坐在雪地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不禁令人想起童年时街头的野孩子恶作剧之后的快活表情。

    “你们已经冷到要砍柴在宿舍里点火啦?这可要受处罚的。”汉德尔哭笑不得地问,“别告诉我是因为你们童心大发。那样我会替你们向圣尼古拉斯祈祷的。”

    “先别说这个,”亚瑟喘着粗气,劈头打断他说,“嗨,你还站在那里干吗,帮我们搬回去,叫大家都把蜡烛拿出来,快点。”

    汉德尔瞪着他,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转向莱涅:“维尔纳,告诉我,你是这家伙的俘虏还是帮凶?”

    “同谋。”莱涅爽快地答道,“他吩咐你什么,你就做什么。快去吧!”

    “你——你们要干什么?蜡烛可不便宜啊!”

    可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尤其当亚瑟将蜡烛挂满枞树枝头,再一截截点燃它们的时候,所有在场的年轻人都惊奇地叫出来。他们从没看过、从没想过这样简单又奇妙的法子。小巧的光辉在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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