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公子,这位公子得的是伤寒。”

    顾长华三人自聊城附近相遇,又花费了四五天的功夫,自聊城行到了德州,自出德州之后,林恒川就微感不适,只是急于赶路,他只是服用了顾长华随身携带的药物而已,但是在临近沧州的时候,缓慢的病症一发不可收拾,发热并体温持续升高,无奈之下,三人连夜进入沧州城,为林恒川寻医问药。

    这位沧州最大药店的坐堂大夫,询问病状,把脉之后,一口断定,林恒川患的是伤寒,“舌苔厚腻,全身乏力,食欲不振,腹胀,畏寒,并伴有高烧不退,确实是伤寒无疑。”

    大夫说的斩钉截铁,让面前人都没有机会怀疑这是误诊了,况且,这位老大夫在沧州活人无数,也算是德高望重了,医术医德,本就没有误诊的可能了。

    但是这可是伤寒啊,不是风寒,一字之差,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伤寒,用后世的话说是由伤寒杆菌引起的急肠道传染病。

    顾长华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伤寒杆菌,但是他们都知道伤寒——是会传染的。

    而且伤寒是属于大齐明文规定的,疫病的一种。通常情况下,应该上报当地官府,隔离治疗,不光是得病的林恒川需要隔离,连与他接触频繁的人也要隔离,以免出现大范围的传染。

    这里“与他接触频繁的人”的就是顾长华和周枫,还有顾长华的小厮青随和青衣。

    一共五个人,按照法度,他们五人至少要在沧州滞留七天,确认他们染病之后,他们才可以自由行走,这还是在他们没有染上风寒的前提下。至于染上风寒的林恒川,最好的情况在隔离区内也要呆上十五天。

    而现在里离春闱还有十九天,沧州离京师也有八天的路程。

    拜访同科举子,打听主持春闱未来座师的阅卷喜好,等顾长华和周枫到达京城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连好好休息养足充足的体力都勉强,更别说其他。

    他们还有一点希望,至于林恒川压就赶不到京城的。

    可以说他们三个人就是掐着春闱的“点儿”在家乡启程,这不,出了一点意外,就可以打乱他们的全部计划。

    ——你们不倒霉谁倒霉啊。

    最倒霉就是林恒川,其次倒霉的就是周枫,最无所谓的就是顾长华。

    顾长华前世已经参加过这次春闱,考题知道,座师是谁他也知道,座师的喜好也门清,前世已经考中,再考一次要是不中的话,顾长华就可以跳护城河了。

    所以三个人中,顾长华最为悠哉,林恒川已经陷入昏睡之中,暂时看不到他的反应。

    周枫自大夫口吐伤寒两个字的时候,就下意识的面对躺在船上的林恒川后退了半步,迅速用袖子遮住口鼻,首先为了林恒川参加不了春闱而欣喜,然后就意识到自己也有麻烦了,他也要被隔离。

    要知道大齐对疫病的预防还是很严格的,每一个人都有向官府检举的责任。

    “老先生,您会不会诊错了?”周枫慌慌张张的说道,“我们进京赶考的举子,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的。”

    “老夫行医三十载,看过的病人无数,从没有过误诊的情况。要不是知道他们是赶考的,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被说成庸医的老大夫恐怕就会立即拂袖而去。

    对于周枫反应,屋里的人看的清清楚楚,老大夫转过头去对着始终坐在床边的顾长华和颜悦色,“你们放心,伤寒并不是什么大的疫病,只要注意一下卫生和饮食,一般是不会染上的。而且不是老夫自夸,老夫医术不是当时顶尖,也是在一流之内,一个小小的风寒,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开贴药,喝上几天也就没事儿,只是你们的春闱——”

    说到这里,老夫夫说不下去,他也是知道春闱对于读书人的重要,三年一科,错过这次,那么就要再等三年,人又有几个三年。

    但是有的话却不得不说,“一会儿我就会去报告知州。”

    所谓何事,自是不必多说。

    顾长华看着林恒出围着三床的棉被,依旧在昏睡之中,打着寒战,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就是想跑,没有稳定的医疗和环境,林恒川无疑于往死路上。

    说实在,顾长华觉得林恒川的这次劫难,没准是有自己引起的,毕竟前生,林恒川可没出现这码事,按照前生的思路,他和周枫应该一路顺畅的到达京城才对,要不然哪来的这位光武十八年的状元郎。

    唯一的改变的就是他们遇上了自己,那么改变的原因当然是在自己身上。

    “少爷,那位周少爷不见了,他随身的行李也没了。”青随进门递上了一封书信,“这好像是周少爷留下的。”

    顾长华发现自己并没有意外,一个心不够开阔的人做出这种绝对并没有意外,他接过信,放在了桌在上,拿手背试一下林恒川的额头,体温还没有降低。

    “少爷,您不打开看一下?”

    “打开看什么,不用打开我都能猜到,无非就是说一说自己的苦衷,多年苦读不能败在此刻,再说一下,家中父母的期盼,博一下你少爷我的同情心,最好在表白一下自己的情非得已,牺牲自己提前去京师探一下情况,让你少爷我到了京城直接去投奔他,他会照顾你家少爷我的。”顾长华摇了摇没有打开的书信,说的自得其乐。

    “你家”少爷,青随努力控制自己上翘的嘴角,“那位公子应该没有这么厚脸皮吧?”把自己抛弃朋友的行为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以为找块遮羞布,就能掩盖事实,还有什么让少爷去投奔他啊,他算哪葱啊。

    青随打开书信,一目十行,看完了以后,脸色有些厌恶,像吃了苍蝇屎一样。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周枫的行为的无可厚非。”顾长华摇了摇头,“只是未免有些看不起形势。”

    看不清楚形势?接下来,青随终于知道顾长华为什么说周枫看不清楚形势。

    在码头之上,和沧州知州拱手道别之后,一行登上了通往京师的船,这条船在知州的首肯之下,由顾长华斥资包下,除了船员,船上只有顾长华他们四个人,还有在顾长华恳求之下,随他们去往京城的老大夫。

    船只慢行,加上充足的药材,以及经验丰富的大夫,起码可以保证林恒川的病情不至于恶化。

    周枫一定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景。

    “所以我说,周枫这个人看似不拘小节,实际上自视甚高,嫉贤妒能,偏偏又鼠目寸光,因为一点小节而失大义。”此时顾长华的晕船症已经痊愈,看着滔滔的河水,兴致很高,“其实他这次就是因为被自己的嫉妒蒙蔽了双眼,加上对官场中人了解不深,一时失策,才晕了头。”

    抛弃在病中的朋友,可以说是德行的问题。德行有失,会成为攻击他的重要借口,一旦传扬出去,就会为士林中人所唾弃。

    现在周枫应该很后悔吧,一旦头脑冷却起来,他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其实没有必要逃走。

    青随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无非就是一句话,“天下的读书人是一家”。

    青随一点即通,至于青衣,顾长华早已经报以什么希望了。

    “天下读书人本来就一家,沧州知州也是科举出身,知道读书人的苦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要不是碰上脑袋食古不化的人,多半会放行。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如果强行拦截进京的士子,导致士子错过春闱,就是因为伤寒,据法度隔离,说出去,无论是上官还是下层的读书人,都不免会说一声铁石心肠,不懂变通,如果他拦截的是普通的举人,影响还要小点,要是拦截的举人在当地颇具才名,他的名声一下子就会变坏,变丑。

    相比起来,现在那位知州做的才算是漂亮。”

    提供一搜大船,又派遣了州里的几个衙役充当看守,老大夫跟随。

    那么既尽到了父母官对疫病的职责,不过是隔离地从沧州变成了开往京师的大船,又不会耽误到春闱。

    交好与他们(未来可能的同朝为官),在石林中落个“体恤”的名声,又在自己的履历中留下了出彩的一笔,这所谓好处多,聪明人何乐而不为呢。

    同时包括船只的费用,大夫的费用,药材的费用,还有衙役们的打赏,一路上所有的钱,全由顾长华掏腰包,沧州知州所做的无非就是抬抬手而已,而顾长华他们还不能不感激。

    这能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这要比顾长华先前的预期要好上很多。

    顾长华对于沧州知州的做法非常佩服,能在短时之间,就有如此魄力做出这样的决定。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没有造成大范围的传染。”顾长华环顾四周离他们很远的一圈的衙役,没有接触,要传染也很困难啊。

    “周公子岂不是偷**不成蚀把米。”青随想起还放在自己身上的那封书信,“可真够蠢得。”

    跑就跑吧,还多此一举的留下一封书信,没有这封书信你还可以扯皮一下,走丢了,迷路了,被人绑票了,狡辩一下,总会有一些蠢人相信的,再狠一点还可以反咬他们一口,污蔑他们把他丢在沧州。

    这下可好,周枫的本意是想要转圜一下,不要让他们之间闹得太僵,没想到却留下铁证,简直就是把自己定在铁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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