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和风上了茶,长流不禁心下微微一嘻。难为和风如此周到,三个人三种不同的茶具茶汤。长流面前的是甜白瓷盏盛的铁观音。楼倚的红茶配的是青花瓷盏。楼凤棠的暗花青瓷盏里则飘出明月峡独有的清洌香气。明月峡茶只产自明月峡一处,且因为茶树生长在悬崖的缝隙之中,采茶艰难,因而产量极低。楼倚素来脾胃弱,只喝红茶,到皇后处问安才勉强饮几口绿茶。倘若说和风从前在太后处当差,因而知晓楼倚的喜好,那她对楼凤棠如此刁钻的品味也了若指掌就未免太过能掐会算。

    喝了几口茶,楼倚便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好让长流跟楼凤棠单独谈话。

    楼凤棠不免重新打量起这位小公主来。她一身淡青色常服,除袖口和衣襟处绣着几朵绿梅外,别无装饰。整个人坐着并不显得端宁,却尤为沉静,倒像是一盏凝碧的茶汤。

    长流也不言语,毫不气地打量回去。这位当朝炙手可热的年轻宰辅今日是下朝后直接来的,因此穿得十分正式。身着织金蟒袍,腰环青白玉带,头戴嵌着晴绿珠石的金累丝冠,衬得他如琢如磨的玉色容颜多了两分贵气。再看他手执有“雨过天青云破”之色,被誉为“青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青瓷盏,更添两分儒雅。

    “听娘娘说,公主读过臣的奏疏了。”

    长流闻言忽然起身,从一旁架上取了那份奏疏,随手丢进火盆里。

    楼凤棠不防她如此动作,一怔之后淡然笑道:“公主无心于大宝,是臣强人所难了。”

    长流转身轻笑道:“楼大人穿这身蟒袍甚是好看。”

    楼凤棠听她如此说,一愣之下笑得倜傥:“谢公主夸奖。”

    长流也不再同他绕圈子:“楼大人何必拿本取笑。楼大人能位极人臣想必对此事早已洞若观火。”蟒袍乃是天子赐服,是难得的荣耀。楼凤棠虽宰相高位,但他的一品朝服应该是绯色,仙鹤补子,而不是与龙只差一爪的蟒。倘若这厮真的把那份奏疏呈交御览,不要说蟒,就是仙鹤只怕都要飞走了。

    “此话从何说起?”

    长流郑重道:“多谢楼大人好意。只是,立不立皇太女,立何人,都应由父皇一人乾纲独断。长流不敢存丝毫非分之想。”

    楼凤棠看着她似笑非笑,久久不言。

    又过了片刻,楼倚才进来。三人一同用了午膳,席间却是一句话都无,只闻杯盏之声。

    长流因要进学,膳毕便早早辞了出去。

    楼倚见楼凤棠看着长流背影的神色十分玩味,待长流走远了,她才好奇道:“哥哥同公主谈得如何?”

    “她把我的奏疏烧了。”

    “烧了!?”惊诧过后,楼倚奇道:“难道公主当真谨小慎微至此?”她秀眉紧锁又道:“不,不会。敢当面驳了哥哥面子,她绝不是个胆小懦弱之人。”

    楼凤棠从怀中取出另一份奏疏来。楼倚狐疑地接过,越读神色越疑惑不解:“哥哥准备的这第二份奏疏才是要呈给皇上的?之前那份不过是为了试探公主?那又是为何?”

    楼凤棠不答反问:“为兄在朝中威势较之柳青纶如何?妹妹在中地位较之皇后如何?公主在皇上心目中教之安平公主如何?”

    “皆不如也。”

    楼凤棠微微一笑道:“然。旁人只道我一路平步青云,却不知我之所以升得这么快,只因皇上不满柳青纶把持朝政。柳青纶推举安平公主为皇太女是存了私心。你既然收养了大公主,倘若我推举大公主,岂非也出于私心。如此一来,皇上必然不会再信任我。何况皇上虽然对皇后揭短的举动恼怒之极,但倘若真要立皇太女,他心目中的人选必然还是安平公主。我又怎么会逆着他的心意来。再说,就是我联络朝中大臣以立长立嫡为由推举大公主,皇上必定不会同意,柳青纶背后的世家大族也不会同意。另一方面,原本支持我的士大夫清流必会因为女主天下而哗然,你以为他们就会同意么?两相角力,最后登上皇太女之位的还是安平。”

    楼倚疑惑道:“那咱们在大公主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

    楼凤棠摇头道:“此言差矣。我方才对你说的话,公主心知肚明。她甚至知道我给她看那道奏疏只是为了试探她。只要公主与顾家的婚约不出变故,安平公主就是封了皇太女也做不成女皇。何况这个皇太女不是那么好做的。自古以来未有女主称帝,谁是第一个皇太女,谁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天下所有读人口诛笔伐的对象。然一旦柳青纶、皇上、皇后三股巨力凝成一股,力排众议立了皇太女,天下人只怕也只能认命。一旦认命,人们就会在安平公主和大公主之间比较谁是更优秀的继位人。到时候我们手里这把牌就能起死回生。”

    “可是,依哥哥所言,大公主是个颇有主见的人,而我们原先想让她……”

    “你以为到了这一会,她还不知道我们原先的打算么。她在我面前不再藏拙也是不得不为。可我支持她又何尝不是别无选择。倘若安平公主当了女帝,柳家一手遮天,还有我们兄妹二人的立足之地么。至于以后,即便大公主称帝,你不要忘了,她终究是女子之身。而我楼凤棠却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天下读人的领袖。”

    楼倚这才笑道:“是小妹见识浅薄了。只是哥哥与柳相的关系如今闹得如此之僵,何不趁此机会卖他一个好,干脆推举安平公主为皇太女呢?这样也合了皇上的心意。”

    楼凤棠断然摇头道:“这个好却是卖不得的。即便卖了,柳家也绝不会领情。这道奏疏说立储君应由皇上乾纲独断,才是最合皇上心意的。但倘若我这把用来对付柳青纶的枪突然调转矛头举荐安平公主,皇上会认为就连我也跟柳青纶连成一线,反而坏了大事。”一顿,他从容一笑,道:“何况,一旦立了皇太女,大公主亦会受益匪浅。”

    楼倚知道自己兄长的子,也不问他什么好处,却另有一个疑问:“一旦安平名分定了,大公主要花数倍的力气才能扭转乾坤。倘若她只是个资质平庸之人,哥哥又待如何?”

    楼凤棠笑道:“傻妹妹,想这些无用的做什么。”其实他自己也曾想过的,倘若果真如此,庆帝健在的时候他便当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后急流勇退。至于中的楼倚他却再也无力照拂,是以才不愿谈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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