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给你听,况且往军营寄信难了些。你不必自责。”

    林长照将他们送出贺府大门,看着他们上了马车,目送他们离去。马车车轱辘转动,孟时涯忍不住掀开车窗纱帘往外看。红灯笼下,林长照单薄的身影在地上映出长长的影子,细细窄窄只一把,寂寥又落寞,惹人怜惜。

    过了很久,孟时涯才放下纱帘,闭目揉着眉头,惆怅不已。

    而回到花厅的林长照,坐在书案前,不由自主打开木匣,拆开油纸,捏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咬着。

    一滴滴眼泪,落在了书案上的古籍封面,将那蓝色的封皮浸湿了一大片……最终,无声的啜泣变成了低低的哽咽,又变成了无法压抑的掩面而泣。

    接风洗尘

    醉生楼的聚会,由李瑛坐住。他早早就到了,国子监竹涛院癸字号房的周泰平、阮青山,还有陆元秦是一同来的。孟时涯和徐绍很快也来了,众人落座后寒暄一番,且等着贺之照与林长照。

    分别两年,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了些变化。

    孟时涯自不必说,军营生涯将他打磨得如同宝剑开刃,锋芒尽显,举手投足少了书生文秀,多了武将豁达爽朗。徐绍官场历练两三年,又为人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的傻小子。便是身在国子监读书的几个同窗,也都成熟了些。

    唯独李瑛,还是那副世家公子的贵气,才高八斗的文人风范,只是面色不佳,瘦了许多。春日渐暖,李瑛还穿着棉袍,时不时咳嗽两声。

    孟时涯知他病了,不免关切几句,李瑛只说无妨。听孟时涯问起两个孩子,倒跟徐绍一样,眉眼里都是喜悦自得。

    众人喝了一杯茶,林长照独自上了三楼雅间,问起贺大人,他笑着说贺之照入了宫,一直在忙,叫人传了话说晚些时候到。

    都是熟人,又是许久不见,也就无谓虚礼。

    他们喝了两杯清酒,纷纷说起了这两年来的经历。陆元秦等人倒是跟以往一样,日夜苦读,就等着十多天后的大考,然后紧跟着的殿试。徐绍的事孟时涯已经知晓,他也不过说了几句职务的变动,大约是过不久或许要升迁。众人向徐绍贺喜,劝了他两杯酒。

    到李瑛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几句话就说尽了,不外乎家中老父,昔日平南王耿耿于怀,生了些心病,大哥李恒不争气,自己盼着陛下网开一面。说起妻子赵瑾,李瑛眼眶泛红,倒是真的悲伤失落。他与赵瑾相互扶持,日久生情,奈何天妒红颜,赵瑾难产而死,留下一对双生子,一个叫李千承,一个叫李千鸿,年纪尚小。

    “孟兄在通州如何?”李瑛勉强一笑,打起精神问道,“听说你已做了折冲都尉,想来立下军功不少吧?”

    孟时涯正将那盘桃花醉鱼挪到林长照跟前,闻言笑道:“倒也是顺风顺水的。都是镇军大将军抬爱,平日里没给他添什么麻烦,他瞧我算是个可造之材,就给提了都尉一职。”

    折冲都尉军衔已不算低,陆元秦也知道孟时涯将来功名不止于此,但还是为他感到惋惜。

    他们本该一起出现在不久之后的考场上,纵然明知赢不过孟时涯,也想与他比拼一番。

    孟时涯却笑劝他们放宽心胸,好好准备考试。

    “你不赴考,这次春闱,定然是看青玉兄和明见兄来争伯仲,我们就是冲着探花郎去的!”周泰平笑呵呵说道。

    “说不定陛下瞧青玉兄和明见兄容颜不俗,最适宜做探花郎,反而叫你捡了榜眼的便宜呢!”阮青山哈哈大笑。

    一桌人都被逗笑。

    这时贺之照恰好赶来,闻言也忍俊不禁,落座后斥了几句,只说陛下绝不会以貌取人。

    孟时涯跟贺之照见了礼,这才知道贺之照已经做了太子太傅。原来这两年,皇后韩氏已经生下一子,并立为太子。大周江山算是后继有人了。

    孟时涯内心感叹,前世李云重虽然早早做了皇帝,立后却晚了些,他被斩首时,李云重还没选定皇后,后宫之中只有两三个妃嫔,还都是不出众的世家女。

    贺之照年过而立,越发稳重,只是眉眼间也多了些许沧桑。他帮着批了一天的奏折,手指都有些僵硬,夹菜时掉落了一两次,虽然不明显,孟时涯还是瞧出了他眼底的尴尬。

    林长照不动声色替贺之照夹菜,两个人偶尔对视,微微一笑,把阮青山和周泰平看得艳羡万分。

    孟时涯唯有压下心底的酸楚。

    宴饮结束,众人在醉生楼门前告辞,孟府下人来接孟时涯。贺府的马车也从一旁赶过来,将贺之照和林长照一同接走了。

    一个多时辰光景,林长照竟没有正眼瞧过孟时涯。孟时涯明知早晚有一天会如此,内心深处还是难以抑制那种苦痛。

    回到孟府,还不到深夜,孟时涯练了一会儿拳脚刀剑,简单擦了擦脸,便独自去了花园角落的九曲桥。水池当中的凉亭被月光笼罩着,一池浅水波光粼粼,月色朦胧柔美,平添几分愁绪。

    他倚着栏杆坐了,抬头凝望半空中的圆月。

    这是自在通州大营里养成的习惯。那时他总想着这轮圆月之下站着林长照,心里便渐渐平静下来。如今圆月照耀之下他与长照相隔不远,却觉得遥不可及。

    孟承业慢慢踱步过来,问了一句接风宴上的事,嘱托他帮李瑛可以,但绝不能替李恒求情。孟时涯知道李云重素来痛恨世家子弟冥顽不灵草菅人命,自然不会为李恒而去惹恼一国之君。

    “明见那孩子……三番两次遭难,委实叫人心疼。好在兰烟对他关照颇多,如今也算大好,只等着殿试。你……不必牵挂。”

    孟时涯闻言苦笑:“孩儿明白。”

    孟承业眼里多了分欣喜,随后又为之怅然,拍了拍他肩膀,劝慰道:“姻缘天定,强求不得……你看开些。”

    孟时涯哑然失笑,点头应了。

    孟承业这才放心离开。

    父子二人,这一晚才算有了些父子间相处的意思。

    孟时涯答应归答应,内心忧虑伤感到底难以排解,坐在凉亭中默默发呆,直到深夜起了冷风,还不知道回去休息。

    赵嬷嬷挑着灯笼来寻,知他提前回京城是为了林长照,而林长照这些时日与贺之照走得近,自家少爷怕是没什么希望,劝他回去休息他也是睡不着,索性把披风给他拿来,将灯笼放在石桌上,陪他坐着说些闲话。

    “我记得三年前,你落水醒来,闹着要找明见……”嬷嬷叹息,“怎么到了如今,情意越深,反而越发畏手畏脚呢?”

    想起重生于世那一日,自己发疯的模样,竟已经过去三年之久,孟时涯顿时心生感慨。

    都说眨眼之间,恍若隔世。他这般隔了一世,却好像眨眼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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