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院花园里小坐。

    月色朦胧,美酒醉人。孟时涯心中怅然,就取出那幅珍藏了许久的画,坐在院内石桌旁细细描绘。

    从前这画只画了杏花两三支和一双眼睛,如今已是蓝衫的少年立在粉嫩的杏花下,眉目清朗,顾盼生情。却差了题字和落款。

    孟时涯迟迟不肯落笔,只因不知该写上什么诗句。

    “这便是你的那位心上人,林长照林公子?”

    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孟时涯抬头,正是提着酒壶,吊儿郎当的高易寒。高易寒径自在他对面坐了,歪着脑袋看了看那幅图,啧啧称叹。

    “栩栩如生,风雅少年。”高易寒赞叹,“难怪让你神魂颠倒。”

    孟时涯已习惯他这人说话时的放荡不羁,挑了挑眉,道:“可不是。当年为了他,荻秋不情愿离开邺安城,一路上都在哭鼻子。”

    高易寒语塞,片刻后嘿嘿笑起来,拿着酒壶灌了自己几口酒,满足地伸了伸懒腰——“得不到的莫强求,在眼前的须珍惜。秋儿很聪明,孟公子就无需担忧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孟公子画得这般好,不拿给正主看,又有何用?徒增伤悲而已。”

    高易寒瞟了他一眼,兀自大笑。

    孟时涯沉默不语。放下画笔,望着画中人,孟时涯苦笑摇头。

    “高大侠生性不拘,如何能懂旁人心中顾虑?莫非,高大侠与画中人除了那一面之缘,后来还曾见过?”

    高易寒举酒壶的动作顿了顿,侧过头来看向孟时涯,目中坦然。

    “见过。”

    “哦?”

    “我救他之前,他曾救过我。我与林公子,曾见过数次。他啊……济世之才,奈何忧思太多,这样的人,往往不长命。”

    高易寒拎着酒壶,一个纵身翻过墙头,消失不见了。

    留在院中的孟时涯,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莫名的,他想起荻秋曾经被李恒他们殴打,有人将荻秋送回孟府,想来此人就是高易寒。可一切都太巧了。他又想起柳解语被救,李恒被斩断孽根;想起余正断了腿;想起林长照被囚,三皇子拒不认罪;想起折柳台的大火,余正惨死,李恒到死都没承认是他纵火;想起平南王突然现身,给了那帮乱臣一个重击……

    他想起自己祭拜外祖父和舅舅巧遇高易寒,高易寒偏偏留在了广安王府。

    孟时涯的思绪停留在千佛寺许愿树的木牌上,有一张刻着“高易寒”……他隐约觉得,自己有太多事情有意无意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他怕事实如自己猜测中的那般。

    可是又觉得,就算长照变成了生性冷酷,爱记仇,不折手段,心机颇深的人,他还是一样地爱着长照。他爱前世的长照纯真痴情,爱这一世的长照则不分缘由。

    孟时涯收起画卷回房休息。大约是饮了点儿酒,这一觉睡得很香。只是天色将亮之际,他做了一个梦,又或者说,他在梦里忆起了上辈子的一些事。

    正是林长照嫁给贺之照为男妻的那一晚。

    孟时涯坐在孟府的院里,想着此时此刻贺府的内室两人正在洞房花烛,心如刀割,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那会儿孟时涯心中懊悔,悔自己自暴自弃交友不慎,无视了刻苦勤学聪慧善良的林长照,悔自己没能借着那一饭之恩跟林长照成为挚友反而把他当做下人,悔自己动了心却不愿承认还当众羞辱长照,悔自己爱得太迟却又没能及早表明心意……

    他坐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上朝时没能见到林长照,第三天也没有……一直到很久之后他在崇阳门外看到林长照。林长照被贺之照扶着下了马车,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叫他的心刺痛无比。

    孟时涯醒来怅然若失。

    这辈子,他没有失去长照。可不知为何,他总是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天色还早,孟时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索性起了床,坐在书房里给林长照写信。提笔蘸墨,下笔无一字。他呆呆地望着洁白的纸笺,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近来可好?是否还偶尔咳嗽?睡梦中还会发癔症么?

    通州大捷要告诉他吗?要谢谢他送来援兵吗?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京城这种话能写吗?

    孟时涯叹了口气,放下毛笔,撑着额头坐在书案前,默默不语。

    直到荻秋敲门,给他送来温水,侍女们送来早膳。

    孟时涯慢慢吃着,食不知味。

    “靖西王和安王在府中住的如何?可有什么事情吩咐?”

    “那两位并不怎么讲究,都挺好伺候的,少爷放心。对了,方才靖西王吩咐说,通州刺史可能今日到通州城,说您作为镇军大将军,最好还是去衙门等着,一来示好,二来也好尽早有个交接。”

    孟时涯点头表示知道了。

    通州城府衙离广安王府并不远,孟时涯徒步走过去。守门的小兵知道他的身份,高高兴兴跟他行礼。孟时涯问起新的刺史,小兵说还未曾见到。

    孟时涯想着兴许时日还早,就从府衙借了一匹马,骑着往城东而去。他问了一路,有个宅院,门前是一条小街,街口有家米店,不远处有个私塾,私塾对面是一家做糕点的老字号。

    林长照从未说过他通州老家的住址,这些都是孟时涯从两世的记忆里拼凑出来的零零碎碎的东西。

    过了午时,他终于找到了那处破旧的小院。院门开着,孟时涯心中狂喜,走进去却见一个老人家在打扫庭院,并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

    老人家见一个陌生男子闯进来,吓了一跳,估摸着孟时涯不像坏人,就问他找谁,一听他问林长照家在何处,老人家顿时激动起来。

    “这就是,这就是!我是他家邻居,给他看看院子清扫房间来着!前不久长照来信,说他想回老家,我这几天都在清扫屋子,就等着他回来——您是他朋友?怎么不见长照呢?”

    “长照说他要回通州城?”

    “啊,正是。你不知?”

    “……不知。”

    老人家挺遗憾的模样,嘴里念叨着长照那孩子好些年没回来了,听说是成了大官,却不知是多大的官儿。又说这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孤身一人在外求学定是不容易,这么多年都没工夫回来给父母扫墓……

    孟时涯心神一动,隐约有了答案。他问过林长照父母的墓地,骑马去了通州城外。

    他没想到,林长照父母也葬在那片山坡,不过是在山坡下而已。跟他的外祖父和舅舅的墓地相距极近。

    孟时涯嘴角弯起,催马狂奔,到了那片山坡,心已是砰砰砰砰跳得厉害。下了马,他小跑着到处寻找,不顾荆棘划破了衣摆。

    终于,在一片半人高的草丛中,他看到一个蓝衫的男子跪在两个坟墓中间,似乎正在烧纸钱。那人背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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