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涯没死,只是昏迷了一会儿。

    那位林大人从大帐里出来之后,把满是鲜血的匕首丢在六皇子脚下,给了北姜两个选择——要么,即刻便答应了大周的条件,要么,他林长照以大周使臣的身份行使大将军的权力,率军直指北姜国都,屠杀满城军民,尤其是皇室子孙。

    北姜丞相看了看一脸后怕的六皇子,默默无言,在大周早已拟好的国书上落下了北姜丞相的印章,之后拿着国书回到国都,盖了玺印,并再次送回了国书。

    北姜的六皇子也被丞相一同带走了,林长照没有杀他,更没有伤他。

    只因为行刺一事,完全就是孟时涯事先派人潜入北姜国都,联络北姜六皇子,以匡扶他登基为交换定下的计谋。

    大周带来的粮草早晚会吃完的,长久耗下去对大周并没有什么好处。况且他不愿为招降议和之事,再让大周将士丢掉性命。孟时涯更不愿给了燕国苟延残喘的时机,让他们再有机会跟北姜联手。他选中北姜六皇子,只因为这人从前一直主张与大周议和,而且没什么野心,就连治国才能也不过平平。

    他不会为北姜选出一位治国之君,他只要这个新的国主在以后的日子只惦记着北姜的那点儿土地。

    北姜六皇子胆敢刺杀大周将士,虽然失败了,但传回北姜去,北姜的子民也会觉得这个皇子比如今的北姜国主更有资格做皇帝。

    当然,孟时涯也是有分寸的,他不会让北姜六皇子假借配合刺杀的名义,真的置他于死地。

    林长照收好国书,匆匆跑回大帐内室去看望孟时涯。孟时涯正靠在矮榻上看兵书,瞥见林长照掀开帘子走进来,立刻把书丢到一旁,笑嘻嘻地看向他。

    林长照面色不悦,粗暴地把手中汤药递到他手中。

    “中午的时候你还喂我……”孟时涯小声抱怨,“我胳膊疼!”

    “你伤在背上,胳膊怎么就疼了?”

    “我不能躺着,只好趴着睡,胳膊能不疼吗?”

    那刚才丢书的时候利索无比,是他眼睛花了吗?林长照觉得好气又好笑。堂堂大将军像孩子那样撒娇,若是叫千承千鸿他们瞧见了,定要笑话他这个父亲!

    结果还是林长照喂他喝的药。

    军中事宜林长照已经按照孟时涯的吩咐对外宣布过,林长照带来的三万将士将驻守在益阳关,余下的将士且等着这两日北姜把赔付的金银送来,就启程回邺安。

    北姜国主被迫退位,六皇子登基,但他的几个兄弟也不是好相与的。没有大周将士围困国都,这些个皇室子弟开始争权夺利,孟时涯也不怕他们反击。至于燕国,向来再过几天也会主动把盖好玺印的议和国书送过来。

    林长照出使北姜之前,孟时涯已经密令徐绍顺着栾江而下,三万将士驻守在连山以北,不怕燕国不让出那片疆域。

    孟时涯喝了药昏昏欲睡,临睡着之前还念叨着等回了邺安,就跟陛下请旨从此驻守通州城。

    “你还是养好伤再说吧。”林长照甚是无奈。

    孟时涯闭着眼睛嘿嘿笑:“……无妨,小伤而已……”

    他睡着了。

    背上的伤口的确不深,其实真的没什么大碍。林长照代他处理军务,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不好一直坐在床头看着他。副将知道他们俩情深义重,就将书案搬到内室,让林长照一边处理军务一边照顾孟时涯。

    如此林长照忙到深夜,吃了些东西,想着孟时涯一整天没吃什么,也该喝点儿粥才是,就离开书案到床前来,俯身轻轻推了孟时涯两下。

    “潮音,起来吃点饭。潮音?”

    孟时涯双目紧闭,呼吸几不可闻。

    林长照心中莫名慌乱,手上力气大了些。他用力晃着孟时涯肩膀,还拍了拍他的脸颊——“潮音!潮音!孟时涯!你醒一醒!不要装睡了!……潮音?”

    可是手指扫到孟时涯鼻翼,几乎探不到呼吸。

    孟时涯的胸口没有起伏。

    林长照颤抖着手握住孟时涯手腕。那里的脉搏也不再跳动。

    他就像是死了一样。

    林长照惊恐地大喊起来——“军医!来人啊!军医!”

    骚动声响起时,林长照已经跌坐在床侧,泪痕满面。他拼命忍着才没有哭出声音来。瞥见军医的身影,林长照扑过去扯住了军医的衣襟,惊慌失措地追问起来。

    “他不是只受了轻伤吗?为什么,为什么他没了呼吸?他是不是中毒了?他还伤在了哪里?!”

    军医吓了一跳,拖着林长照来到床前,又是探呼吸、翻眼皮,又是测脉搏、验伤口,折腾了好大会儿,出了一头冷汗。最终,军医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一脸的难以置信。

    “将军他的确只受了轻伤——他,他没中毒……他就像睡着了一样……这,下官也是第一次碰到……”

    林长照看了看孟时涯,发狠瞪向军医:“你再仔细看!我叫你仔细看!你到底是不是大夫?!”他凶狠的模样,军医从来没见过,为此愣了好大会儿。

    军医再次检查过,还与其他几个军医商议了半天,最终给出了一个“离魂之症”的解释。

    “孟将军的确只受了轻伤,可是他极有可能因为这伤势,魂魄离身。他呼吸微弱难以察觉,就好像……”

    就好像已然死去。

    林长照苦笑一声,趴在床头,默默垂泪。

    他信了军医的话。

    毕竟,孟时涯不久之前还是好好的,他伤势不重,又没有中毒,除了这古怪的说法,还能怎么解释?

    “那……要如何救治?”

    “下官曾见过离魂之症的幼儿,昏睡不醒,是其母日夜啼哭,将其唤醒的……”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下官去寻几根上好的人参让将军咬着,且作续命之用。”

    军医和副将们都离开了,大帐内室只剩下林长照和孟时涯。

    林长照伏在孟时涯胸口,起初哽咽出身,后来放声痛哭,平静片刻,又是一番痛骂,骂他不守信用,丢下自己不管,骂他背信弃义,丢下大周数万将士不顾。

    一夜过去,孟时涯没有醒。林长照给他灌了些汤水,他咽下去一些。

    又过了一天,孟时涯还是那般昏睡。林长照又给他灌汤水,却是无论如何都灌不进去了。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燕国求和的国书已经收回。大周将士再也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将士们高高兴兴等待回通州,回邺安。可是大将军孟时涯迟迟不出现,军中议论纷纷。起先林大人偶尔还出来见一见将士们,吩咐他们做事,后来林大人也躲在大帐里不见人了。

    只有军医和副将知道,就是林长照,似乎也熬不下去了。

    孟时涯吊着的那口气似乎也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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