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多事要替他老人家挑个能干的养花丫鬟。先头旁人讲你家大妹如何好,你自己呢又跟我打了包票,我信你才特地出门来瞧瞧的。可怎么我今日瞧着,却觉得大妹好似身体不太好的模样?老宋啊,你也知道了,我祖父那边的活虽不重,可样样精细的,老太爷自己又多吩咐,如果找的丫鬟身子骨不大好,那可难保要吃不消……”

    老宋忙说:“哪个会吃不消,怎么会吃不消咧,小户人家不娇养孩子,大妹在家也是做惯活的,家务女红,烧饭种花,样样来得的。”

    “瞧你说的,这在你家做活,能跟在我们苏家做工相比么?”苏锦瑞皱眉。

    老宋脸上的笑一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苏锦瑞好声好气对宋金桂讲话:“宋家大姐,劳烦你伸出手我瞧瞧。”

    宋金桂怯生生把手伸出,十指纤长,秀美匀称,只是略有些粗糙,显见老宋所言不虚。苏锦瑞心下更满意了,满意了却要挑刺:“哟,这手可真好看,比我的都不差,不似一双妹仔的手,倒像小姐的了哦。你真个会侍弄花草?”

    宋金桂瞪大眼,忙点头,一双剪水明眸里满是无声的恳求。苏锦瑞暗暗点头,要的便是这种不动声色的美,美得让人不得不心生爱怜。她轻拍了拍宋金桂的手,却转头对老宋似笑非笑:“老宋啊,你不会瞧我年轻不会相看丫鬟,拿中看不中用的美人来糊弄我吧?”

    老宋没料到苏锦瑞一点都不自矜身份,张嘴便是下不来台的大白话,他立即叫屈道:“我哪个敢哟大小姐,我家阿桂打小我就栽培她弄这些个花花草草,不知赔进去多少心血。现下她做这一行可是有名,你问问这周围的,家家过年摆的年花,金桔,水仙,都从我这买,都是阿桂伺候得妥妥当当,花期全部应节。这还不算,她最擅长种兰花,养盆景,老太爷不是正喜爱这些个东西吗?交给她,她最是细心……”

    “哎,你可别乱开金口,我祖父的兰花不是人家自南洋带来送他的,便是底下掌柜亲自去云南挑的。养坏一盆,卖了你们家都抵不上的,我只是帮他老人家寻个养花丫鬟,可不是寻个胆大妄为的去无事生非。”苏锦瑞眼波一转,改口说,“不过也不怕,横竖府里还有正经的花匠呢,金桂就算什么也不懂,搬个花盆浇个水总没问题。”

    要真这样,那还需要什么专门的养花丫鬟?

    老宋突然间就意识到,原本自己女儿的优势,在苏锦瑞三言两语中显得一下全无。他想说我女儿长得美貌如花,怎么能跟阿秀女这样去做工的妹仔一视同仁呢?可他也深知,这个美貌的优势在同样妙龄的苏家大小姐面前,却还不如不要提的好。他来之前还笃定苏大小姐不过十七岁,又娇生惯养,能有多大见识?此时却暗恨自己小瞧了商贾大户出来的女儿,打小跟着长辈见惯人情往来,他心里头的打算没准这位大小姐早就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那她又为何要亲自来这趟怀仁巷?

    老宋心里一动,再瞧自己女儿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忽而就有些醍醐灌顶,苏大小姐百般挑剔,不是因为她与自己意图相左,恰因为有些不谋而合。老宋收敛了脸上的假笑,苏锦瑞也收了试探,两人话里打着机锋,一路讨价还价,从宋金桂的活计、工钱谈到签几年契,四季领几件衣裳,逢年过节准几次假等等。敲定后老宋瞥了自己女儿头也不敢抬,双手攥紧衣襟的羞涩模样,分明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也不知前路是福是祸。他莫名有些良心发现,对苏锦瑞真心实意地道:“我家大妹不大懂规矩,进了苏公馆,该骂骂,该打打,只求大小姐不嫌弃,愿意教她一教……”

    苏锦瑞心虚了,她笑得刻意:“我们家又不是龙潭虎穴,她只是去做工,又不是签卖身契,再说了还有试工,没准不是我们家看不上你家大妹,而是她看不上我们家呢。”

    宋金桂的头垂得越发低了。

    他们这边商量事毕,老宋自带了女儿回家。那边阿秀女却在另一边与那少女推搡几个铜子的跑路费。阿秀女看到她便想起自己当初在家也是这般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十来岁花朵一般的年纪,头上却从未抹过一次素馨花油,脚上从未蹬过一双包头包尾的黑绒布鞋。说起来,人生中头一回穿上不打补丁的竹布褂,还是进了苏公馆领到帮佣们裁剪一致的夏季薄衫。初初进苏家,熬个银耳汤都不会,还以为银耳滚过水便能吃,没少让人笑话。

    可阿秀女的秉性是粗粝中带着精细,待人处事颇有男子气概,少了几分唯命是从,却多了几分急公好义。也正因为这个,当年她入苏家跟在苏锦瑞身边,旁人只将苏锦瑞看作大房锦衣玉食千娇百贵的大小姐,唯独她看到一个年幼丧母落入姨太太手里的弱小女孩儿。她今日看这个少女也是如此,旁人只道她害臊腼腆,为着几个铜子憋得满脸通红,阿秀女却看到她心底隐约的自尊。她想起适才二楼那妇人讲过一句,这女孩原也是家中的大小姐,只是此大小姐比不得彼大小姐,往大里说是乱世纷纭,遭逢巨变,朝为青丝暮成雪一类;可仔细推敲,却不过四个字:“造化弄人”而已。要是换那多愁善感的人,为这四个字便可嗟叹一番,可阿秀女却不这么看,她会想便是生如浮萍,进退半点不由人,那也要在一进一退之余,为寻点实在的根基。她被少女推搡几次烦了,用力抓住她的手,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铜子全塞入她手中,口气强硬道:“拿着,别叫你嫂子知道!”

    少女惊诧地看着她,阿秀女不耐道:“女孩儿家哪样不用钱?留着买朵花儿戴,买包草纸用都好。”

    少女霎时间脸色变红,又挫败一样慢慢收了钱,苏锦瑞这时正打发走了宋家父女,回头一看这边未语先笑,娇声道:“可不是,拿着吧,阿秀女今日可是把自己的体己都拿出来赏你了。”

    少女顿时羞愧难当,手忙脚乱又要把钱塞回去,结结巴巴道:“不,不能拿,不好……”

    阿秀女手一扬,那把铜钱被碰散,叮叮当当落到地上。两人俱是一惊,忙蹲下捡钱,有一枚滚到苏锦瑞脚下,她就算不乐意,也弯腰将钱捡起。

    就在此时,她听见一个耳熟的男音诧异地问:“小妹,你们在这做什么?”

    “二哥,你回来了?我们没做什么,苏小姐掉了钱,我在帮忙捡……”

    苏锦瑞慢慢直起腰,映入眼帘其实是个衣着朴素,高大英挺的年轻男子,苏锦瑞只瞥了一眼便不由皱眉头。她认出来了,这位正是那日目睹她拿木屐扔二姨太的外客。她还想起这个人姓叶,原与苏家也是世交,不久之前与祖父不愉快的交谈中,祖父甚至威胁过要把她许配给这个人。

    原来这个人就住在这等地方,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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