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掰数黄储干的事情,吴越在陈述当初悬崖边命案的经过,死者家属的情绪像潮水般难以控制,维持秩序的法警根本阻拦不住,吴建国的兵在帮着维护现场的秩序。

    审判无法进行,只得权且休庭,韩今宵要被人带下去,吴越跟着下去了,说要和韩今宵单独说两句话再走。

    门一关,外头的喧哗和聒噪似乎再也和他们没有关系,周围的法警也只好全充木雕泥塑。

    吴越说:“你死不了的。”

    “嗯。”韩今宵说,“老子彻底被你整成个死不了的货了。”

    吴越只是笑。

    韩今宵伸出戴着手铐的大手,去摸了摸吴越的脸:“……值吗?”

    吴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才关了没一会儿的门忽然“砰”地开了,吴越长眉一拧一边回头一边已经开骂:“老子说了不会惹事!就他妈谈两句你们至于——”

    哑了。

    吴老爷子冷冷站在外头,接着他孙子的话:“至于什么?”

    吴越对老爷子的服从那是从小训练,简直是条件反射性的。他立刻老实,放开韩今宵,站到一边:“……爷爷。”

    “你真能耐了你!!”老头子被他气的高血压都要上来,挥手就是一拐杖抽在了吴越腿上,那声音周围的人听了心都猛抽一下,更别说吴越是直接承受的。被打了的吴越腿倒是不弯,也闷着一声不吭,由老爷子又一拐杖狠狠抽下来!

    自从吴越成年之后,老爷子就再没打过他。人老了,心就软了,这些年他爷爷是一年宠他胜过一年,但现在不是了,现在吴老爷子抽他的力道即便是吴建国都不可能下的了手。

    韩今宵在第一棍子下来的时候就想去拦,被吴越侧手拉住了衣摆,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紧接着眉心蹙皱,又是闷声不吭地受了一棍子。

    “挂着个警衔是让你威胁人家局长去进押送车队的吗?!你警校同学是让你胁迫着去盗用刑侦手段查人的吗?!这个法院是给你搭的戏台子,让你演一出秋菊打官司的对吗?!你丢人不丢人?!!”

    老头子气的直骂,骂的又咳嗽,抽着吴越的拐杖又狠又毒,但举着拐杖的手却颤抖的厉害。

    旁边有人在劝:“老司令员……”

    老头子充耳不闻,拐杖怒指吴越的鼻子:“给跪下——!”

    “……”吴越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老爷子乃是民国生人,骨子里刻板,但让他跪下这二十五年不过两次,上一次是因为误会他偷了小学同学五块钱。有孙为贼让老头子气的差点没活剥了小吴越的皮,什么解释都不听,让吴越在首长楼外头跪到了晚饭时间,谁劝都没用。好在后来真正的小偷被林泉揪了出来,小吴越才得以洗冤。

    “我说你莫名其妙你和甄兰怎么回事……你真成!吴越你真成!你现在恨不得闹得全天下都知道我吴家的儿子和个男人——你——”老爷子最后简直被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眼眶却湿红湿红的。他把拐杖狠狠往吴越面前一丢,“跪下!!”

    吴越咬着嘴唇,腿被抽的像是要断掉了,他摇晃着忍着痛,身子还没有弯,却被一双戴着手铐的手止住了。

    韩今宵说:“你别跪。”

    韩今宵拾起了老爷子丢在地上的拐杖,递还给他,韩今宵很高大,很高大地站在同样曾经很高大的吴老爷子面前,把吴越拦在后面。

    “您如果不解气,劳烦您赏脸打我,是我找上的您孙子,不是您孙子找上的我。”

    老爷子扭着脸,气得头晕目眩,他一把接过拐杖,就那一下子照着韩今宵的头颅准备劈过去——

    那一下是真要命的,老爷子的狠勇不是花拳绣腿,他如果真想揍死一个人,哪怕上了一百岁,估计也就只需要一棍子!

    可就在拐杖要挥到韩今宵头上的一寸之距,老爷子的手蓦然顿住了。

    ——这是吴老爷子第一次拿正眼瞧见韩今宵的脸。

    韩今宵眼皮不眨,沉默而担当地看着他,老头子也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只是韩今宵有一种不怕死的冷静,而老头子的脸色在看清韩今宵的五官的时候瞬间变得苍白,然后又涨的通红,又苍白下去……

    “哐当!”

    拐杖掉在地上,吴老

    爷子揪着一下子上不来气的胸襟,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老首长!”

    “爷爷!”

    本就已经混乱到不能再混乱的局面更加变得群龙无首,一群人乌泱泱地蜂拥到一处,七手八脚地赶在吴老爷子昏迷在地之前扶住搀住他,小警卫扯着脖子喊:“打急救电话!急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绿茶的地雷,抱抱,今天下午有事,本章由存稿箱发布~

    ☆、牵马俑的故事

    在吴家的博古架上,有一尊汉代的牵马小人俑。

    那尊俑从吴越一出生就有了,不,其实是在吴建国一出生的时候,它就已经在吴家站了好多年了。

    小人俑上的彩漆早在出土的时候就已经剥落了,现在只有在交领的缝隙里能看到一些黑乎乎的痕迹,那是曾经艳丽的红漆留下的痕迹。

    吴越小的时候就爱趴在博古架下眨巴着眼睛看这尊俑,人俑戴鹖冠,宽袍大袖,手作牵引着马绳的模样,掌隙之间甚至可以穿绳——爷爷说,这里本来就是穿了根绳子的。

    “那爷爷,绳子呢?”吴越好奇地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

    爷爷说:“早朽啦,在地下的时候就朽没了。”

    吴越又问:“那要绳子干什么?”

    “牵着马,后面有一匹马。不拿绳子拴着马就跑啦。”

    吴越:“那马呢?马到哪里去了?”

    爷爷就摸着他的头说:“马?……马跑了,因为绳子朽没了。”

    吴越继续问:“那马还会再跑回来吗?”

    爷爷说:“不知道啊,不知道……”

    “哦。”吴越就不问了,他继续趴着看那尊俑,古老的人俑也微笑着看着他,维持着两千年未曾变过的牵着马绳的姿态,眼睛弯弯的,嘴巴也弯弯的。

    吴越看着它,吴越的眼睛也弯弯的,嘴巴也弯弯的,吴越想,它知道它身后的马已经不见了吗?

    雪白的病房里,医疗仪器无声地运作着,窗外的阳光很好,有鸟雀在不远处的枝头鸣叫。

    “爷爷……爷爷……”

    吴家老爷子听到耳边有人在轻声地唤他,他眯缝着眼,费力地眨着眼。

    他睁开眼,第一眼他看到的不是雪白的天花板,他看到的是肮脏的布帘子,破破烂烂的棚子,缺胳膊断腿的兵痞子在医疗站里头游走着,穷困潦倒。

    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每一次从梦里醒过来,他就好像在六十多年前的医疗站里醒过来,总是要过一会儿,他才会怔怔忡忡地想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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