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杨莲亭坐在崖边的石阶上眺望天际,好似这弥漫黑木崖的千里迷雾,也迷了他的眼。

    “本座喜欢你,你就是本座的人!”……

    杨莲亭想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不觉皱紧了眉,低看枕在膝上的一对胳膊,那只闯祸的手还是包扎着竹板,想到包扎的人他的眼的静静地掠过一丝微波——

    教主的模样,自是无双的,世间女人纵有这外相,也没这等狂放不拘、又……如此胆大又蛊惑……

    杨莲亭叹气,心中满是不可思议,撇开东方教主是不是旭姐姐不谈,男人喜欢男人,本身就被世俗不耻,胆敢初次相识,就如此大喇喇说的而不怕把人吓跑的,普天下也独东方不败一个人而已吧!

    只是——

    男人与男人……

    杨莲亭用左手捏住自己的右手想要拆掉手上的夹板,只是用上牙也无法打开手上那朵莫名打死的结,他自认是个凡人,不想攀龙附凤,更不想成为别人的玩物。

    倒不是,杨莲亭此刻担心自己被压——

    男男嘛,他爹就是替神教看管杭州这类生意的,他杨莲亭纵没做过,那也是深谙其中门道,何况学里也有纨绔子弟打着读书的旗号,来学里专哄些贫寒俊俏子弟上手,只是这些他杨莲亭素来不屑

    男人和男人……他杨莲亭冷眼看过,不就是肌肤痛快,一个贪色一个贪财,何来真情?若有,世间佳话又怎只会有男女?可见,男男并无患难与共、生死相许之情,这样的滥情,他杨莲亭不耻与之为伍,以前是!现在亦然……

    想着,杨莲亭连撕带咬,不惜再度弄折了自己的手,也要扯落这玩弄的“喜欢”,他杨莲亭纵然出身低贱,纵然是个凡夫俗子,纵然一无是处,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若想让他学那等史上的佞臣以身侍君,换浮世虚华,那不如杀了他,勿要污了他的名声。

    杨莲亭在石阶上,咬得满口是血,染了包扎的布条,一片片被撕扯在石阶上,点点染红随风飞扬,丝毫没看见在他身后迷雾里的东方不败正扶栏而视。

    该生气的。

    东方不败想,但是他没有动,也没有一丝恼怒,他静静地注视着杨莲亭明明脸上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撕碎了那昨夜他无意间包上的夹板,拒绝的意思不用说,也心知肚明。

    但他是东方不败。

    他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无论任何角度看都一无是处的莲弟,论武不及江湖草莽、论文……何处又能比他日月神教奇才卓绝呢?但东方不败没有移开眼,他看着杨莲亭用残损的右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迷雾中的杨莲亭那眉眼间的倔强越发清晰起来。

    东方不败垂眼,俯瞰石栏下万丈悬壁,云雾弥漫间,只有高飞的苍鹰能从脚下的群鸟之间脱颖而出,直逼苍穹……他东方不败的面前没有不能,越是难得的,他越想要,人也罢,心也亦然……莲弟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他东方不败决定要的,注定逃不出手心去,就是死也不能!

    杨莲亭看着再度扭曲的右手,想要握拳却无力、恼怒、不屈等种种复杂的神思纷纷地在尚显稚嫩的脸上交错而过,江湖第一次在他脑中烙下清晰的印记,那就是无理可循——

    强者生存,生死一线,祸无源头,全凭在上者一时喜怒,这样的黑木崖让他无从适从,却又想要生存、或者说,活下去……

    杨莲亭为自己的最后的想法吃惊,这才懂为何常言说人到死时,其实更想活,因为只有临到死时,才会懂自己二十余年来虚度光,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如父母恩未报、如人生抱负未展,如果可以……他还想等一个爱的人……

    杨莲亭捏着自己的手,眺望千里迷雾的远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只是这清醒好似迷雾,让他宛若折翼的鸟儿,只能仰望苍穹苍鹰的归处,却丝毫未觉他身后的东方不败站立许久后,拂袖离开的决然背影,在身后的迷雾淡淡一抹红,好似早春花开的桃红。

    情字何解?

    东方不败不懂。

    杨莲亭也不懂,却在迷雾里憧憬。

    辗转,北风凛冽的冬季就在山风的呼啸中静静地刮了过去。

    杨总管还是杨莲亭,只是他默认了自己的位置,每天打杂,他的右手也好了,因为东方不败派人传话说:

    “总管要么四肢俱全,要么全折了,放到笼里养。”

    东方不败的话无戏言,杨莲亭没理由用半生的自由换一时的意气用事,他选择隐忍。

    东方不败不语。

    杨莲亭突然貌似安静,东方不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杨莲亭心里的打算,伺机而逃别说不可能,就是他东方不败给他杨莲亭百日去躲藏,他只要对着江湖下一道通缉令,他不出手,也保证不出半月,杨莲亭就会被那些巴不得奉承自己的人,乖乖提到他面前。

    所以,东方不败冷眼看,他自认没有诸葛亮七擒孟获的耐心,但是这一年他的葵花宝典到了关键时候,对杨莲亭理不清的感觉与葵花宝典相比,微不足道。

    只是……随着东方不败内功日月进,心里有些东西,就似乎微微又变了又变,二人一人勤于内修、另一个人任命做了总管伺候左右,有些东西好似温水煮青蛙,只是二人忙于现状□无暇,皆浑然似无所觉。

    春,花开三月,弥漫了一个冬的千里迷雾也散了些许,隐隐约约站在崖上也能望见那片山谷里新开的桃,在白色的迷雾里,映出一片灿灿的粉嫩霞色。

    东方不败依旧清晨站在崖颠,迎着日出孑然而立,吸进天地纯阳初升之气,沐晨露而行功于周身,只觉得通身舒畅,上至发肤、下至骨髓无一处不欢乐。

    他冥神而倾听,只觉脚下群山处千鸟啾啾,万物皆有呼吸,满心皆是愉悦,好似上通神人,下连万物,轻飘飘又好似在云端,凝神运气而出掌又觉雷霆万钧,山风也能于他的掌下逆行而往……

    曾经以为摘叶飞花也能伤人于无形是绝顶神功的东方不败,久久地伫立于身心的喜悦中,这才懂,为何葵花宝典存于少林,它之可贵不在神功无敌,而在蕴育其间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人生妙谛。

    “教主,您起了吗?”杨莲亭的声音从那侧石阶的门外传来,依旧伴着数月前那熟悉的喘息声,不过平缓了许多。

    东方不败微微皱眉,这才想起自今日辰时起,就将是他那个在黑木崖打杂了一个冬,终于肯低头的莲弟正式接管总管的日子,嘴角微微一扬。

    虽然讨厌被人打断身心愉悦的冥想,但想到那个天生娇养不知苦的莲弟终于懂些事了,东方不败的心里微微有些得意,冷笑蝼蚁也敢于他叫板,真正的不知道死活。

    只是,这“起床了吗?”问的可笑!

    东方不败不答,只是微微睁眼,静看这随着内修日趋圆满,而在眼中却愈加不同的黑木崖颠,眼前豁然一亮——

    仿佛昔日还只是眼中利器的一花一叶,此刻都闪耀着生命的喜悦,而越发明亮地灼灼动人。

    他手随心动伸过手去,欲摘下,却觉得那花若是摘下便就是死得了,何来好看一说,想着又把摘花的手放下,只这一放,东方不败未觉有什么。

    而站在东方不败身后的杨莲亭瞪大了眼,心中猛然大骇:东方教主这是在怜花惜玉?他也会怜花惜玉?

    “本座让你进来的?”吃了那么多亏,还是不懂规矩!

    东方不败看着花,知道杨莲亭已经在自己身后,但他没回头,依旧看着枝头那朵刚打苞儿的桃花,似是第一次看见如此鲜活的花一般,恋恋不舍。

    “呃——教主该沐浴了!”没人告诉他规矩!想也知道理由……

    杨莲亭站在东方不败丈余处,一个冬来,他已经学会如何在黑木崖做一个点头哈腰的“废柴”,而不被折断手脚,或是被踩在石阶上让人羞辱取笑——

    只是他每日起床都要把老子的“上善若水”篇背上百遍,再背上一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聊以□,然后每晚咬牙给自己上药,擦拭伤口。

    东方不败垂下眼,回看杨莲亭看似恭敬的垂着眼,冷笑:“莲弟的心在怨恨本座!”

    此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因为东方不败,不等杨莲亭回答,就已经纵身往崖下纵跃,翻身进了自己崖颠下的屋,留下崖颠一脸震惊的杨莲亭,瞪着一双满是费解的眼站在原处,凝望东方不败消失的地方,心思翻卷。

    他不懂。

    东方不败既然知道自己怨恨他,却还是执意把他安在身边的理由。

    难道不怕他起歹心,或者——

    只是,东方不败料定了,他即使就算睡着了,他杨莲亭一个“废柴”也奈何不了他?就好像那个六七岁的圣姑,明明人人都知道他东方不败夺了教主之位,此女来日必定要报父仇。

    而东方不败不仅不斩草除,却反而善待于她,封为圣姑!

    杨莲亭不懂。

    黑木崖的很多人也似乎不懂。

    东方不败,他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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