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林醒来时,已经是晌午十分,屋内一片安静,屋外风声阵阵,吹得屋后那片竹林沙沙作响。当风止的时候,屋内也恢复了安静,安静的甚至可以听见细微的呼吸声,一人的呼吸声。

    宋林偏过头,试着张了几次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来,甚至连一句爷爷都没叫出来。

    顷刻间,他那小小的世界崩塌了。

    宋大元走了,留下了他一人。

    那个疼他、爱他,那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永远地离开了。

    他去了白家,他忘记了白家本没人在家,他无助,他彷徨,他心痛,他想哭可是已哭不出来了。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来到村长白华家的,也不记得说了什么,他只模糊记得白冬儿在一旁大叫着什么,然后白华背着他回了家,耳边渐渐响起了很多人的说话声,有熟悉的,有陌生的。

    他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唯一的温暖,唯一的亲人,他已经失去了,他好累,他不过是八岁大孩子,他还没勇气来独自面对这一切,更没勇气独自存活在这个世界,他会害怕,所以当黑暗来袭时,身心早已疲惫的他乖乖地顺从了,他已没有了求生的意志,也没有独活下来的理由。

    在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前,宋林唯一认知便是就这样安静地睡去,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就让这莫名其妙的一切结束吧,让他回去吧。

    *

    宋大元的丧事,是白华亲自办的。

    按照桃林村的习俗,无论谁家办喜事还是丧事,家里都会做三日的酒,同村的人也都会来帮忙。只因宋大元死后就独留下孙子宋林一人,如今宋林昏迷不醒,白华暗自思忖一番后,便让人在院中简单设了个灵堂,将其他的便全都免了去。既然丧事酒不做了,村民多数来拜拜也就离开了,除了平日走得比较近的几家便会留下来帮着打理下。

    这边刚布置好灵堂,白勋就从学堂赶了回来,等他冲到屋内看到床上昏迷的人时,第一反应就是他要离开了,白勋不知道心中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这种感觉却十分清晰,清晰的让他害怕。

    白勋站在床前静静地望着床上的人,好一会儿才张口轻声唤道,“宋林…宋林…我回来了…宋林啊……”他的声音不再像往日那般清润,反而更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听得让人心碎。

    只是连唤数声,都不见反应,白勋不禁抬手捂住嘴巴,身子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白冬儿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走过来茫然地拉住白勋的袖子哽咽道,“呜呜…宋林是不是跟着宋爷爷走了…呜…为什么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应我啊…呜…他是不是…”

    白勋偏头望着白冬儿,试着张了几次嘴,却发现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白冬儿要再次哭出来之际,白勋突然猛地甩开他的手,接着连退好几步,再望了一眼床上的人,便转身跑走了。

    一路上也不管别人的叫喊,径直的跑回家里,然后上床盖好被子,将头埋在被窝中,不停地告诉自己,只要睡着就好,睡着就好,可越是这样他的颤抖得更厉害,最后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抱着被子呜呜里哭了出来。

    *

    这一边,李钰如今是有孕在身的人,自然不能再去有死人的地方。但他记得白家夫夫前天已经离开了桃林村,如今宋家发生这种事却也没一个大人在,独留下一个小人儿,这让他竟不禁担心起来,所以从午饭后他便一直在家门口守着,待看到苏祺和大儿子回来时,便立即催着他去宋家帮忙。

    换上一套布白衫的苏祺正准备出门,却被儿子拉住衣服问道,“爹爹,清儿能去吗?”

    苏祺微微皱眉,他不是桃林村的人,对桃林村的风俗也不太了解,微微一顿便转头望向李钰。

    苏清虽然不懂爹爹为什么要征求阿么的意见,但既然如此,他便也望了过去,眨眨眼又乖巧地问了一次,“阿么,清儿也想去,可以吗?”

    李钰扶住肚子走过来,俯下身子对苏清说道,“清儿想去当然可以去。但去了不可以乱讲话,更不能乱跑,要乖乖跟着爹爹身边,记住了吗?”

    苏清认真地点了点头,并保证道,“阿么放心,清儿都记住了。”

    李钰淡淡地笑了笑,又帮苏祺紧了紧领口,才轻声道,“你虽然只是一个教书先生,但在村里也算有点名望的人了,再来宋家也实在不易,若是今晚没人,你就留那帮忙守夜吧,到时候随便让谁把清儿送回来就好。还有,你也要注意些身子,你身子本来就不好。”

    苏祺握住李钰的手,笑道,“起风了快些回屋吧,我会照顾好清儿的,你莫要担心。”

    李钰应道,便又催着他们离开了。

    待他们赶到宋家时,院里就剩白华和另外几人。

    白华看见来人后,忙起身道,“苏先生,您来了。”

    苏祺点了点头,带着苏清先去拜了宋大元,才转身和白华说话。

    苏祺长得本就十分秀气,虽只是一名落难秀才,但也在是城里做教书先生的,所以纵然来桃林村数年,他从里到外仍是一股书生气息,给人温文尔雅的感觉。村里的人对他都格外尊敬,见面都是先生长先生短的唤着。只是苏祺为人随和,再加上都是同村人,平日里也时常碰面,所以话题一旦聊开,便也都不再那般拘谨了,只是聊到宋家时,免不了一阵叹息,

    话题在聊到宋大元死后,宋林以后该如何的时候,气氛一度陷入了沉默。

    半响之后,一中年男子打破沉默说道,“我看这事也轮不到我们心,想那白连奇夫夫一直待宋林如亲生儿子一般,只怕私下宋家老爹和他们也早都商量好了。再说宋老爹以前可是把宋林捧手心里,舍不得他吃半点苦,这事桃林村谁人不知啊。我看宋林这哥儿虽然聪明、乖巧,但那子只怕不太好养。”

    另一人也接着话茬说道,“哎,生下来就被扔山里,也难怪会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家爹爹阿么找来,那不也是白养了吗?”

    苏祺却不赞同道,“宋林这孩子子是冷淡了点,但我看也不至于会难养。如果白家不方便,我倒是对他蛮喜欢,到时候就随我家过日子吧,虽说家里条件比不上白家,但也能吃饱穿暖,我也定会待他如己出。至于他爹爹阿么,既然当初决定不要,那也自然不会找来了。”

    白华一愣,没想到平日和宋家毫无来往的苏祺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禁皱了皱眉道,“苏先生家中本就要添人了,我怕……”

    苏祺知他在担忧什么,便打断他道,“白大哥,苏祺虽然是一名教书先生,但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养家糊口还是不成问题的。”说道这里,微微一顿,“只是这些事还是等白家的人回来再说吧。”

    白华叹气点头,便沉默不语,这么些年来,宋林也就和自家哥儿,还有白家小子走得近些,若真要让他以后去别人家住,估计宋林那孩子自己也不一定会同意,也只有等白家回来再说了。

    这时,原本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苏清突然眨了眨眼,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宋林好可怜。”

    苏祺有些诧异地望向儿子,随即反问了句,“清儿,想要哥哥吗?”

    “哥哥?宋林吗?”  苏清皱了皱小眉头,前些日子他去找阿么,正好遇到白勋和宋林去城里,便远远地瞟了一眼。虽然只是这样,但他心里却对他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是啊,你宋爷爷不在了,宋林没人照顾,我们把他接回家,清儿可愿意?”

    苏清抿着嘴低头想了会儿,才缓缓抬起头,那清澈的眼神在对上苏祺的那一刹那,透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定。

    苏祺挑眉,心里不免有些诧异,自己的儿子他自然万分了解。这个儿子从小格就异常冷漠,更不曾见他主动亲近谁,而这次他竟会如此坚定,也难怪他会感到诧异了。

    苏清从凳子上缓缓移了下来,用他那稍显稚嫩地声音说道,“愿意,清儿会永远陪着他,他就不会再可怜了。”

    苏祺欣慰地点点头,白华则说道,“苏清年纪小小就如此懂事,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啊。”

    闻言苏祺淡淡一笑,脸上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为人父的骄傲。只是等他转身想去抱起苏清时,却被他躲开了,然后嚷着要去看看宋林。苏祺不同意,让他乖乖在这坐着,晚点就送他回去。

    苏清哼了一声,眉头微蹙,漂亮的小脸也立即恢复冷冰冰地样子。

    白华见状忙劝道,“外面风大,先生你就让他去吧,不碍事的。”

    苏祺骨子里和普通读书人一样,十分注重礼节,总觉自家儿子在别人家里随意走动,这样的行为很不礼貌。只是最后仍拗不过儿子,再加上白华他们也一直劝道,便也只能由着他去,又让他保证乖乖在屋内呆着,不能乱走、不能乱动这才放了心。

    苏清乖乖应下,便转身独自朝屋内去了。

    推门进屋,屋里有些昏暗,只有床头旁的墙壁上挂着一盏小油灯,发出微弱的亮光。苏清就着亮光慢慢走到床前,然后眼也不眨地望着床上的人。

    原本冷漠的双眸在看到床上的人时,突然睁得大大地。昏暗的亮光照在那张苍白清秀的小脸上,带出淡淡地忧伤,而那双闭着的眼睛,却不时地有泪滑出,看的苏清眉头皱了又皱,上前一步唤道,“宋林?林儿…”

    ……    ……

    屋内依旧寂静无声。

    苏清也不再说话,轻轻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然后伸手进被窝拉住他的一只小手。

    “好暖和……”苏清低头喃喃道,缓缓地将他的手指一掰开,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爹爹说你因为太伤心,所以昏过去不愿醒来了,是这样吗?”

    “宋爷爷走了,他们都说你好可怜…没人要了…是这样吗?”

    “爹爹说勇敢的孩子是不哭的,你不勇敢。”

    “我叫苏清,记住了吗?”

    “爹爹说会带你回家,和我们住在一起,那样你就不可怜了。”

    “你要快点醒来,清儿会永远陪着你,照顾你。”

    苏清抿了抿唇,语气无比认真地说道,“我难过的时候,阿么抱抱我就不难过。那我也抱抱你,你就不会难过了。”话毕,苏清脱掉了鞋,然后爬上了床,侧过身子面对着宋林,而握住他的那只手却一直未松开。

    突然相握地那只手微微动了一下,苏清不敢相信地睁大眼,欢喜道,“你听到了,对吗?那你也不要哭了,我给你讲故事好吗?”

    苏清又移了一点过去,两人头靠着头,然后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从古诗到故事,再到每日做的事,吃的东西……

    直到最后再也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而那原本昏迷的人,随着他的一字一句,眉头也渐渐展开了,最后也静静地睡着了。

    待苏祺进屋时,便看着这一番景象,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轻笑出声,随后又给他二人把被子盖好,吹熄了墙壁上的那盏油灯,便轻轻地走出了屋。

    *

    第二天,白连奇和赵施就赶了回来。二人来到宋大元棺材前,又是一阵难过。

    赵施是个明能干的人,回来就立即张罗人来帮忙,由自家出钱办了一日的丧事酒。按他的意思就是,宋家又不是无人,别让别人背地里说了闲话去,宋林以后也得村子里住,又不是什么野孩子,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去。

    宋大元出殡的前一天,宋林也醒了过来。醒来后的宋林十分安静,不哭不闹由着赵施给他洗脸换衣,然后喂他吃饭。等赵施扶他来到灵堂前时,宋林便挣开赵施独自走到宋大元棺材前,接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后,才开口唤了一句爷爷,接着便低低地抽泣起来。

    这一声爷爷,唤得一旁的夫郎们心疼无比,再也忍不住,也都跟着哽咽出了声。

    开始还是小声抽泣的宋林,结果越哭声音越大,到后来哭得泪如如下,上气不接下气。

    一直守在旁边的白勋见他这样,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抱住他边哭边说道,“宋…林,不哭…呜…不哭…”

    第十六章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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