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满了,羊圈的草翻过了,劈柴劈了……还有什么来着……

    “阿卡。晌午了。”

    穿着布兜的小囡扒在柴房窗上望着我,小嘴嘟噜着,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

    “阿爹要回来了。”

    “囡囡,下来,那里太高,要摔到了。”

    小囡没有立刻下来,趴在窗台上,眼睛则盯着手上的石裸子一个个数了数,又拨出来一半递了过来,不过眼睛仍是紧紧盯着手心里的小东西。

    “这是大牛给的,要我给你送来……他说……要我取几个哩。”

    我想起来这是大牛上次输给我的,他舍不得那个黑裸子就用普通的来换。我接过来数了数,还有八个。

    “诺,大牛给了十五个,我取了七个。”

    小囡眨眼看看我,很紧张手里的东西,可能是觉得随便拿人家东西不好,于是不很乐意的张开乎乎的小手露出她拿走的裸子,要我看看。

    我抱她下来,将手里的石裸子和她拿的堆成一堆,都放进了她肚子上的小兜里。

    “这些都给你。”

    “阿卡真好。”

    小囡高兴的拍下小手,眼睛高兴得弯作月牙形。

    看着怀里小囡笑得开心,突然想起来,原来是还没淘米……总觉得缺点什么似的,原来是忘了。

    放下胖乎乎的“球”,蹲下来她的小脑袋。

    “在家里好好玩,我去淘米了。”

    淘米回来小囡已经不见了,应该在院子里玩吧,米饭蒸到一半小囡的阿爹回来了,今天他去赶集,原本带去的两头羊的羊现在只剩下一些筋头边角,背篓里还有买回来的盐巴和一些杂物,我接了过来随手放进柴房。

    “阿叔,回来了。”

    我接过他手提着的羊放在砧板上切作小块下水汆下。阿叔站在旁边上上下下擦着拐杖。

    “阿卡,昨夜间才下过雨,路滑,不要走了。”

    “哦知道了。今天不回去了。”

    吃饭的时候小囡果然准时的跑了回来,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吃的,连才回来的阿爹都顾不上了。

    我叼着筷子看小囡一边吃一边掉饭粒,然后捡起来丢进嘴里……转过头,看向阿叔那边。

    “阿叔,我要去大地方看看了。”

    阿叔抬头看我片刻,将嘴里食物咽下后,咂着嘴皱起眉头。

    我心里早有盘算,于是一一说了。

    “我家里也没人了,总在村里帮工也不是个事,守着个破庙怕是将来连个媳妇都讨不到。”

    “您也看到了,这两年总发水,冲了不少好田家,就连下湾的也有许多人家搬走的。”

    “我想同他们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等过几年未准就带来个媳妇给阿叔看哩。”

    阿叔抿起的嘴角有些松动,眼中也是满满的笑意。

    “德。”

    我从盆里舀勺羊汤,喝了口,满足的呼口热气。

    “大牛婶说也想让阿牛出去,可大牛不愿意,他说宁愿守着家里几亩地也不愿出去做伺候人的活。他过年就十五了,大牛婶也觉得在家挺好,之后就不说了,倒是问我想不想去。”

    “我寻思,佃户不也是种粮养牲口伺候上面的主子?由年初忙到年尾,溜溜一年,再刨去一年的租子和留下的种粮,剩下的也就够糊口的了,一年到底也不见个盈余,反正觉得怪没意思的。”

    “我不像阿叔你们正儿八经的村里人,上头还有老爷太太们,我自小被母亲抚养长大,住在山上的破庙里头,现在母亲没了,我就是个自由身,也不用请示谁就可以来去自如,我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您们怜我,让我挨家吃饭,您们是好人,可是眼见着年景一年不如一年,我也不想做拖累你们的事情。”

    “别看我现在年龄小,到底是个爷们,身上还有力气,听说大地方的人就喜欢我这样的,比那些成了年的听话,教习几月便能顶事了。”

    阿叔垂下眼睛,筷子一下下敲碗边,心里盘算着事情。

    小囡已经吃好,扶着凳子跳下来,撅着嘴,生气的擦着粉红小袄上沾着的汤水。听见我说要走还有些不舍,拽着我衣袖不松手,眼神看起来也可怜。

    “阿卡要是走了你还回来不,听婶子说村子外面有妖怪去不得。”

    “囡囡乖,去看看阿叔背篓里给囡囡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小囡听后果然不吵闹了,一脸兴奋的跑去柴房看背篓,那里面有阿叔赶集买回来的一段碎花布,回来后还没拿出来,不过看那块布头也就够个小女孩的身量,应该要给囡囡添新衣的。

    “听说青石那小子要走,要不你跟他一块吧,下湾的那些人啊……阿叔不放心。”

    下湾出了几个拍花子,专做人口生意,阿叔可能怕我吃亏,想到这里,心里热乎乎的。

    “成,下午我去问问,最好能搭个伴。”

    现在正值盛夏,早晨还好,等中午一过简直是热死人,还无处躲无处藏的。不过,阿叔家靠在河边,睡午觉的时候,不时有阵阵沾上河水味道的清风吹进屋里,还是很舒服的。不过,沿岸柳树上,蝉鸣日哇日哇的不断,吵得人心烦。

    不知不觉,陷入浅眠,渐渐的回想起了过去的时光。

    那女人死的时候我八岁(虚两岁),两年过去了,那时候的记忆已经变得朦胧,不过上辈子记忆仍旧清晰,村里一般将岁数虚两岁,所以在他们看来我已经十岁了(实际八周岁),等到十五岁我就是成年人了,村长可能强制要我入籍,之后我就会有田种、在村子里还会有我的房子,不用再四处做工,吃百家饭,但相应的,要上缴大部分粮食作为佃租。

    我不打算下田务农,更何况还是种别人地的佃农。在我看来,出门学门手艺,或者从商都比这有出息,尽管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可原来记忆中靠着脑子规律的上下班的生活,我觉得,那更加适合我。

    唉,所以说,种田……还是算了吧,想着就让人手忙脚乱……

    翻个身,渐渐进入黑甜梦境。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偏西,在田里忙碌,囡囡还未起来。

    我溜溜达达一路走到田里,与阿叔打了声招呼我就转弯去了青石家。

    一番打听下来结果还不错,后天清晨上路,到时候青石阿爹一路跟着,到城里了把儿子交到师傅手里才罢。

    这样极好,有个大人跟着能省去不少麻烦,弄好了说不定还能托托关系,也能给我找个师傅,像我这样无父无母又有村里大人的担保,很容易就能推销出去……

    心里不停盘算将来的事情,先踏实学门手艺,以后大了,要么跟着师傅要么出去单干,相信只要走得远远的,应该不存在“同行是冤家”的事情,恩……再娶个媳妇,生一堆孩子……

    虽然单调,但在这个落后的时代,每个人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想我这种格应该也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记得原来老婆就总是埋怨说我是窝囊的,还说什么“男人无志、女人无势”之类,小儿子也学着他母亲的样子,小脸皱成包子皮,掐着小腰对我说:dad就不能厉害点!

    看得我想笑又不能笑,怕伤了儿子的自尊,尽管他才七周岁。我心话:我的傻儿子啊,我厉害了你怎么办,厉害的dad会拿着不及格的语文卷子打你屁股的呀!不过当我看到儿子身后满脸餍足笑容的老婆时,我及时收声了……

    当我走回院子,我已经将未来子孙满堂的场景绘制了出来,听见囡囡娇憨的声,更是耐下心来由着她闹我。

    “阿卡!你可回来啦,你不见了,看把我急成什么样儿啦~”

    “囡囡饿么?我去煮饭?”

    “饿,阿卡记得多放些羊臊子,啊!”

    我苦笑,就那一罐阿叔腌的臊子,在我住进来的几天里就吃得七七八八了,还喂出这么一个小馋猫。

    “好,囡囡先去捡蛋,晚上给你煮**蛋吃。”

    ***

    时间过得很快,每天清晨的活儿,中午午休,下午的活儿,晚上睡觉,阿叔为了省钱晚间并不点油灯,好容易挨到天黑也就洗洗就睡下了,所以一天也就料理那么几件事,凭我两世履历,这些东西,活细活的学几天也就十分通了,村里的人还夸我手巧有出息,听得我脸热。

    过了两天便到了离开的日子,我背着一个小包袱,怀里揣着阿叔给我的荷包,里面有些钱,给我的时候我推拒着不打算要,这里的农人都是城里大户人家的佃农,一年下来都不能存下什么,你还收人家钱?后来阿叔说这是我这段时间照顾小囡应得的,如果我不在家,囡囡也是交由别家照顾,少不了拎去几只**鸭的,我看看荷包里的钱确实不多不少,于是便收下了。

    由于走得早,小囡没起来,阿叔送我到村口对青石的阿爹几番嘱咐,才放心让我跟着他们去了。

    青石比我大两岁,但是个子比我高了一头半,已然是大人的模样,我心里酸溜溜的,盯着青石赶车的背影:我不就是小时候没催起来么,哼哼,今后我就天天吃“营养套餐”不愁没有个子!

    “青石,你阿爹给你找的什么师傅啊?”

    “是个当铺的账房先生,他是我的远房舅舅。”

    “啊,是吗,你真好运,还有舅舅帮衬呢,俗话说“亲娘母舅”就属舅舅亲了。”

    “那、那个,你别玩笑了,我那个也不是亲的,都是后认的哩。”

    “那他为什么收你?”

    “我原来跟夫子学过术数,账算得快,后来我们见过一次面,阿爹要我叫他舅舅,还敬茶哩,后来……就出来了……阿卡,你大了,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随便什么都好。”

    我望着天上大朵大朵的白云,头脑微氲。没有目标,没有目的地的一天天活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叹息融进正巧吹过的风中……

    今年我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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