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若有人恶我骂我辱我轻我贱我,如何处置乎?答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看着对面一身青灰色侠士打扮,但脸上难言倨傲凌人神色的年轻男子,不寂只是心中微叹了一口气,对他嘴里无中生有的指责只作充耳不闻。

    “这位公子,我已道过歉了,如若无事,还请借过。”不寂微微欠身,口气不疏离不热络,礼节更是无可挑剔。

    刚才李沉舟的人来通知他和墨老少庄主李清皓有转醒迹象,所以才借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的时候,脱身离开寿宴,想进一步检查李清皓的病情。可在半路又得知聚鸿山庄内的一个厨房伙夫,声称他见过与“婆罗子”类似的草药。一方面不想耽搁李清皓的病情,一方面好不容易有了“婆罗子”的消息,把人招来问话怕惊了暗地里的人,若是托人悄悄去问又怕那人不熟识“婆罗子”这一味药,倒时弄错了,就是空欢喜一场。因此,不得已之下,他与墨老商量好兵分两路,墨老去李清皓那里检查病情,而他则去厨房见那伙夫了解情况。

    为了不引人注目,不寂就问了过路的仆人厨房怎么走,只说自己是山庄的客人,只因肠胃不好想要做些药粥食用,见那仆人将信将疑,不得已拿出之前苏锦给他的万象山庄的令牌。那仆人有些眼力,一看见令牌上的“万象”两个字,当下恭恭敬敬地对不寂指了详细的路线,要不是不寂推辞,怕是要亲自带他过去了。

    不寂顺着仆人指的方向走,一路上倒也不见其他人,想是都去了前堂寿宴的地方侍候了。然而眼看厨房就要到了,却在回廊的转角处不小心撞了人。

    因此,才有了眼下这一出。

    转角突然出现一个人,但不寂的脚步不快不慢,又及时停了下来,倒也没有冲撞的太厉害。相比不寂的小心谨慎,这位年轻男子倒更像是故意撞上来似的,踉跄了两步才站定,直撞得不寂左肩一直隐隐作痛。看他一身短打,身材威猛,不出意料应该是个练武之人。只是这人恁的不讲理,不寂撞了他倒也礼貌地道了歉,他撞了不寂不仅一丝歉意也无,还言行鲁,指责不寂瞎了眼睛,冲撞了少庄主的好友。

    不寂好声好气对他说自己现在有急事,过后必定赔礼道歉,然而这人像是铁了心要跟不寂过不去,硬是不让走。不寂没法,这才强硬了口气:“在下不知公子是少庄主的好友,言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担个一二,毕竟大家都是聚鸿山庄的客人,现下江湖各大派别都在此处,若闹出不愉快,不仅李庄主为难,你我二人面上也不好看!”

    再好的脾气,若遇上无理取闹的人,也会被磨得干干净净。不寂向来小心谨慎,行事也多奉行息事宁人的原则,不愿与人过多计较。只是难免碰上一两个难缠的,也不想惹出太多事情来,但那人若要死磕到底,不寂也不是欺软怕硬之人,一味避让只会助长他人嚣张气焰。

    那人刚见不寂一副风吹欲倒的柔弱模样,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后来看不寂对他的指骂无动于衷,更是肯定了他是个软弱之人,不曾想现在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让他实在可气,不觉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好你个小白脸!别拿李庄主来压我,再说江湖上谁不给我丁照辉几分薄面!若不是看在墨意闲和风定尘的面上,我定不放过你这小子!”说着,便握起拳头佯装要打。

    不寂见此,后退了两步,留出一个安全的距离。眉头轻蹙,眸中微不可觉地闪过一抹深思。这人知道他是和墨老还有定尘一起来的,那么他是故意找茬,还是巧合?而且,听他口气,这“丁照辉”的身份似乎有些分量。

    不寂心中惦记着“婆罗子”的事情,然而这人又分外难缠,不免心下有些焦急,脸上也露出不悦的神色来:“我不知道我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要惹来这样一顿无妄之灾!”

    丁照辉看眼前这人不冷不淡的模样,以为他是因为与墨意闲和风定尘的关系故意给他摆脸看,想要教训教训解解气,但看他这副小身板,若是挨上他的一拳指不定就起不来了,如果真要闹出什么人命攸关的大事,想来到时与狅医和乐水山庄对上,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他只能按捺住想要狠狠教训他的念头,只嘴上污言秽语地讨些便宜,却不想这个人居然脸色都不曾变一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觉得是自己在自讨没趣,脸上分外不好看。

    眼睛骨碌一转,不知想到什么,丁照辉忽然脸色一变,摆出一副自认为很是大度的面孔,对不寂说道:“本大爷今天心情好,这回就不和你计较,今天就饶过你了!”口气一转,状似担忧地说道,“你知道我不仅是聚鸿山庄的贵客,也是少庄主李清皓的好友,我今天来呢,也不过是想要关心一下他的病情。听说你是墨意闲的徒弟,想必也是知道李清皓现在的情况,那么你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寂看这人强摆出一副友善的嘴脸,但眉宇间仍掩盖不住那一抹狞色,对他嘴里的话起了几分戒心。这人一开始好似是故意要找茬,后来又摆出自己的身份,现在却又要打探李清皓的病情,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是就如所说的关心好友?他和墨老一同来此,很多人在山庄门口都看到,说他与墨老有关系这倒也不难猜测,但要说他是墨老的徒弟,而且还如此笃定,这又是何缘故?最重要的是,这人很肯定他知道李清皓的病情,现在是来打探虚实的吗?何况,他怎么知道自己和墨老一同出入治疗李清皓?

    此刻不寂心中有太多疑问,然而他一生平定无波,从不曾参与这些谋诡谲的事情,只这一出就让他有些难以招架了。看来真的是过惯了安稳的日子,这些天小心翼翼的日子过下来,已经让他觉得疲惫了,不寂自嘲。只是此事事关人命,他丝毫不敢马虎大意,此时只得强打神与眼前这人周旋。

    “丁少侠,这话不知从何说起,我父亲与墨老先生是故交,因此得了几分脸面,求他老人家让我跟来见见世面。如今听少侠这一说,我却是不知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如何就当得起墨老先生的徒弟。且不说我生愚钝,不能拜在墨老先生门下,就是有几分天才,也得墨老先生赏识才可,更别说有如此荣幸能医得李少庄主。这样无缘无故的猜测,我倒是心下欢喜,可这若要传到墨老先生耳里,只怕污了他的名声,这叫我如何面对他,面对那些倾慕墨老先生绝世医术的青年才俊!”不寂故作羞愤地为墨老忿忿不平,似乎对别人的欲加之词很是生气。

    李清皓的为人他不太清楚,但他“君子”之称却广为人知,现下这个自称他好友的人,不知是真是假。且不说现在李清皓中了“幕情”的事要保密,他和墨老能解此毒的事情更是要守口如瓶。

    那丁照辉见不寂脸色不像作伪,将信将疑地盯着他上上下下地瞧,狐疑道:“我道你这样一个小白脸怎么能得了墨意闲的认可,还收了当徒弟,想来又是那些个人道听途说,夸大其词罢了。原来不过是因为家里关系!墨意闲这人好旧,给了你父亲几分薄面,你倒好像真当多了不得似的!”丁照辉越说越觉得消息有误,很是为自己刚才对这人的“高看”感到愤怒,脸上也不遮掩地露出不屑的神色,“哼!不过是故人之子,肯定是借了墨意闲的名头攀上风定尘这棵大树,现在居然还敢给本大爷摆脸!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丁照辉就要耍无赖,之前有顾忌才不敢狠下手,如今倒不觉得墨意闲和风定尘会为了他这样一个人,而和他丁照辉杠上。

    不寂也是没想到这人会说变就变,原先不过是想绕开李清皓一事,这才在他和墨老的关系上做文章,本没意识到这人会动手,一下不察,就被丁照辉狠狠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细腻的手心当下觉得火辣辣的疼痛。

    不寂摔得全身骨头都在抗议,本站不起身,那丁照辉见他一副软脚虾的模样,越加不屑,眼看就要再加一脚,丁照辉却突然觉得口一痛,待察觉时,人已飞在空中,紧接着就狠狠撞在假山上,当即喷出大口鲜血,猛的身躯躺在假山的碎石上抽搐了几下,就昏死过去,连是谁打伤了自己都不知道。

    不寂还觉得两眼发黑,却突然身子一轻,被人抱在宽厚的怀里,他当下一惊,不顾身体的疼痛,挣扎了起来。

    “别动,你受伤了。”清冽如冰石坠地的声音,让不寂有一种熟悉之感。

    不寂趴在那人的口,闻得那一身寒冽的气味,怀抱却意外的厚实温暖,一个人影从脑中一闪而过,遂低呼道:“是你!”刚想抬头看那人,却只觉得眼冒金星,喉咙含着一股铁锈,细颈一歪,昏了过去。

    冰冷的男子见此大惊,暗金的眼眸风暴狂聚。

    旁边的蓝衣男子不敢轻慢,立马上去握住不寂细瘦的手腕,沉吟了一会,在那男子危险的目光下,强作镇定地说道:“底子不好,加上劳累过度,思虑过多,气血不足,刚才又重重跌了一跤,大伤……”话音未落,只觉得一股翳的寒气袭上身来,立马快速喊到,“有救有救,多吃些补品,再好好休息就可恢复!”说完,瞄了一眼神情危险的男子,暗自舒了一口气。

    男子却并不因此而放松,他看了看怀里脸色苍白像剔透的白玉一般的人儿,心中有些痛,又有些软,目光是自己不曾意识到的深沉与温暖。

    抬起头,那暗金色的眼瞳沉淀出千尺深潭一般的晦暗,表情已恢复冰冷:“去查一下那个人是谁。”顿了顿,又道,“你知道该怎么做。”说完,便抱着怀里的人走了。修长矫健的背影桀骜不驯,宛如优雅又凶狠的黑豹。

    “是,属下明白。”蓝衣男子恭敬地低头。察觉那人已经走远,这才抬头对身旁一直冷漠寡言的男子说道,“走吧,我们有事可做了。”

    寡言的男子点点头,走到假山那里,一把抓起昏死在地上的丁照辉,一路拖着走向前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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