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三月辰光,婚期,只余五个月了。

    朱阑翘角镂菱花的栖霞小筑,主人渝晓霰就这么大马金刀地飞身坐在了阁顶碧瓦琉璃的高檐上,一双着了蝶纹穿花丝履的纤足垂到檐下,淡霞的水漪纹裙裾随着那一双不肯安分的莲足在阁顶的和风中跹然地荡着,缓缓漾开万千波霞绯色的漪澜。远远地望了过去,直如楼角边缀着的最后一抹绚丽的晚霞……

    忽地,一只雪翼青颈的矫健鸽儿迅然划过眼前的天际,迅捷已极的速度告诉她这不是只普通的鸽子,少女心中正满涌了烦闷,看到这只漂亮的鸽儿不禁起了嬉玩心思,随手从自已的朝云髻上摘下了顶端那颗芙蓉石的髻珠,指尖用了巧劲儿轻轻一弹,下一刻,那只被击中的鸽儿已经从半空中笔直地下落,少女轻身飞下了小阁,正将那只鸽儿接在了手中,似水明眸中这才绽开了一抹轻浅笑意:这招“明珠弹雀”怎么说本姑娘也练了十多年了,岂是你能躲得开的?

    白鸽儿左足上用最韧的雪域天蚕丝系着一只寸许长的鹅羽管,早想到了能飞这么快的鸽子肯定是人家专门训的信鸽,所以晓霰并不吃惊,若是平时逢着小丫头心情好的时候,这样的信鸽儿顶多是打下一两只来练练手,试试自己的暗器工夫最近有无进,然后再放了它就是,也并不会耽误了人家传信。但今天么,晓霰已经为这桩不甘不愿的烦人婚事日□近而郁卒了好些日子,所以便生了些促狭心思,负气兼泄忿似的以指为剑劈断了那极韧的雪域天蚕丝,再解下那鸽足上的鹅羽管,略带了好奇地从中拆出了一张只写了短短一行字的澄心堂白笺:

    “洹雪栈自五台山携剑返家,三日后途经朔州,望君勿失良机。”旁边甚至另附了一幅详尽已极的路线图。

    晓霰一下子懵了!!!

    这是给谁的信?又是谁送的信?自己误打误撞居然会得了这样机密的消息……怎么会!

    渐渐地一分分平复着心头的震愕,小丫头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缓过神来。然后……猛然意识到:她现在有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如果……

    静静立在小院里,渝晓霰生平第一次开始用心地计划着一件事情,失神得连手里的白鸽什么时候趁她不备振翅飞走了都不知道……

    三天后,朔州,僻远山道上。

    山衍夕阳,天连芳草,几笔微云淡抹在晕了夕晖的轻绯色天宇间,已经是四月天气,即便这中原以北的朔州也已是一派盎然春意。

    镀了一层薄纱似的淡金夕晖的山道上,一辆再寻常不过的穹顶格窗马车不急不徐地走着,架车的少年男子约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即便是坐在车辕上也看得出身形颀长健挺,脸部轮廓略长,眉浓,目深,唇薄,而那双不算大的深瞳却是光内敛,炯然的眸光让稍有常识的武林中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个少年人高绝的内功修为。

    他身后的车厢因垂了石青的缣帐而阻隔了视线,无从得知这马车主人的讯息。

    又行过了大约三里路,已经可以遥遥望见朔州城了。聿清向车内低声禀道:“公子,前面就是朔州了,还走我们来时的那条路么?”连探询里亦透了几分恭谨。

    “嗯,原路回去罢。”一个极清极澹又极温润的声音,莫名地让人想到这世间最上品的温玉,又或是林壑深处月夜里那一汪最深最静的古泉,不觉间就让人心清神静,既而不禁想知道这声音的主人会是怎样的无双风华。

    “可是公子……”聿清却极少地犹豫了一下“扬州那边的消息……”

    “我信小翟。”温润如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金石样的坚定。总角之交,垂髫同乐,二十多年的交谊,我信你不会为了一个“利“字而陷我于险境。

    而后洹雪栈的声音又是如初的和煦“况且,阿清你也该信小翟他的,小时候你每每给我捉弄的时,可是都小翟帮你解围的。”最末一句,因忆起了幼年时的趣事,他的话里甚至带出了一丝澹然的笑意。

    “非是聿清太过谨慎,只是事关公子的安危,聿清不敢大意,尚请公子三思.”车前的少年仍是有几分固执地试图劝说他家公子改变主意,恭谨的语气里难掩忧切。

    “这么些年了,阿清你还是这样的犟子呵。”洹雪栈微微无奈地笑道“其实,是我自己不想日后都带着猜忌过日子,所以,无论怎样,我都会查明这次的事情,给小翟也给自己一个交待。”

    “可是,公子的安危……”聿清急道。

    “我有那么没用?”温润如玉的声音清声反问道,并不带多少迫力,却是掩不住的超然气度“况且,若真的遇到的是最坏的情况,那些武林中人要的也只是青穹剑,而不会是洹雪栈的命。”最末又补了句“见不到剑,他们自然会收手的。”

    聿清想想也是,慧冠群伦的公子可是从来都不必别人来为他担心的,更何况青穹剑——这世上除了他家公子之外,谁又能见得到?若没得着宝剑还因此开罪了广陵苑,凡是个人都知道那绝对是得不偿失的事儿。而若是——他们胆敢伤了公子他分毫,任他哪个武林门派也别妄想日后还能有半日安宁!

    说话间已经快到朔州城下了,聿清并不走官路,而是依公子的吩咐仍捡了来时那条僻静的林畔小道,公子他自十一二岁起就常常出门远行,但不喜张扬,所以一向都极注意隐匿行踪,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小了公子一岁的他,也是自那时起就习惯了随护左右,到如今,都有十余年了罢……

    他同公子还有明家的明翟三个人是自幼一处长大的,明翟与公子同年,只小了三个月,而他较他们两个要小上一岁,所以因为年纪相若幼时常常玩在一块儿。

    洹氏从来都不只是江南的富商巨贾那么简单,除却大到只有公子他们几个人清楚的生意外,另有一支由无数高人侠士组成的极隐秘却也极强大的势力,一直以来都被称作“洹门暗使”。这支暗使是自当年洹氏先祖洹穹最初落脚江南时就开始组建的,百年后的今日,已经成了十二分的气候,足以同一般的武林门派相争衡。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股极具威慑的势力存在,让中原武林的大小门派和江南各地的商贾势力皆有所忌惮,广陵苑才能有这百多年来的清平。而聿家,一百多年来世代都是暗使首领,因而得以同自洹穹时起就开始替洹氏经营商务的明家并列,成为洹氏的左膀右臂。

    而他和明翟,则分别是聿氏和明氏未来的继承者,因而自幼得以和身为洹氏少主的公子一处长大。总角之交,垂髫同乐,那样亲密无间的玩伴,彼此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往的二十多年里他从未怀疑过他们三个会一生都这样的亲厚下去。

    所以,前日扬州那边传来有人外泄了公子出行的消息,时,比起只是抬首望天、默然无言了良久的公子,他是义愤填膺的,明翟,百多年来洹氏待我们明、聿两家如何,二十年来公子待你我如何?你,怎么可以!

    公子却是选择了相信,那样微乎其微的可能,公子仍是选择相信你,如果……如果是我们都信错了你,明翟,就算公子顾念旧情不为难你,我聿清也决不会放过你!

    暮色渐沉,天际终于落尽了最后一抹夕晖,整个天宇都笼进了寂然的沉沉暗色中。柞林之畔的小道上只余微微染了寒意的夜风吹动林叶簌簌作响,奏出几分夜阑风林听叶韵的清味。

    晓霰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两天,虽说早知道正主儿是今天才会到,可一向做事儿都毛燥的小丫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这唯一的机会给错过了,干脆日日就守在这儿,以确保万无一失。

    前方的马车碾过落叶的声响已愈来愈近,当那辆毫不起眼的穹顶格窗马车映入眼帘时,要不是确定那张图上点了朱砂的地方千真万确就是这儿,而且这样僻远的密林小路几天里也没有其他人经过的话,晓霰绝不会相信这车里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广陵苑少主。那样普通到跑在大街上她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的马车,甚至连架车的马匹都是脚力一般的青花马,丁点儿看不出特别来。

    倒是架车的人看样子是个难得的高手,凭她的二流剑术……似乎没什么把握……小丫头开始头疼了,那,难道就这么回去?不!这么丢人的事儿她渝晓霰才不干,给哥哥们知道了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可,要是云初、涵烟他们几个小娃娃晓得了她这个镇日看起来满威风的姑姑其实这么没用,那,她干脆撞墙得了……

    最最要命的是,如果拿不到青穹剑,她的最后一条路也就断了,那就真的得嫁给一个都没见过几面的人,然后都得乖乖呆在家低声细气地侍候他,再然后等着他像爹一样一年年地陆续娶回一屋子姨娘,她自己却还得如渝家大夫人那样别扭地盈了满脸笑,不!她死也不干!

    可,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嘛!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呀!眼看着马车要出林子,这唯一的机会就要没了,小丫头急得只剩气急败坏地跺脚了,这一跺,带得身上的衣衫也都抖了几抖,然后……一个温甸墨玉细颈瓶从晓霰腰间的缦带里掉了出来。

    俯这是……小丫头俯身把那小玉瓶捡了起来,待借着月光看清那瓶身的釉下蓝曲水纹时,蓦地心头一喜,想到了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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