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顶多结交些酒肉朋友斗鸡走犬囫囵过一辈子,而如今我落魄了,还有这样义薄云天仗剑相助,听我一席真假莫辩云里雾里的表白,竟然也能以性命相托,真不知道我走了什么狗运。

    紫宸殿果然严兵把守,雍王把马车一停,我钻出来,往他身后站一站,我之前时常出入紫宸殿,那些个侍卫都是武艺高强的精英中的精英,眼睛尖着呢,我一露面,怕是就要被人认出来。

    谁知这一列肃穆的禁卫军,竟然没有一个熟面孔,我狐疑了一阵,雍王带着我直接穿过了长长的阶梯,低声道:“我打听过了,皇后娘娘刚回去了,崔公公在药房,太医那边我打点过了,剩下什么小喽啰,你自个应付,我就帮不了你了。”

    我道:“多谢。”

    他拉了拉我的袍袖,道:“阿轻,千万别做危险的事情。”

    我道:“荣衍,我绝不辜负你的信任。”

    我只身进了紫宸殿,守门的卫兵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掩了掩口鼻,紫宸殿一股浓重的药味,像是一个长满辛辣植物的沼泽,阿毓,果真是病了吗?

    我咽了咽唾沫,轻声往前走,前面就是阿毓的龙床,那千帐纱帘,在药味和熬药的烟气中感觉都被浸湿了,一动也不动。

    我颤抖着手,去撩开那个帘子。

    阿毓就睡在那里。

    不知为何,我牙关都咬不住,眼睛酸涩,一时间竟不敢看。

    阿毓果真瘦了。

    我梦见他好多回,都是光彩照人顾盼生辉的样子,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苍白虚弱,这个人都小了一圈似的没有活气一样沉沉陷入厚厚的锦被里。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我红着眼睛,想要摸摸他,又不敢。他的脸色很不好,我说不出是哪种不好,只觉得就像是一朵花要枯萎了一样。他睡得不安稳,额头上全是冷汗,我贴了贴他的脸颊,烫得惊人。

    我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掉在他的脸上。

    阿毓忽然睁开了眼,我一时间内心仿佛炸雷一样,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我又想他看我,又不敢让他看我,我想见他,又不敢见他。

    他像是处于长期的梦魇中,缓慢地眨眼,迷蒙地道:“宋轻。”

    我知道他可能是有点烧糊涂了,不然何以对我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我咬着嘴唇,道:“我在。”

    阿毓一扭脸,贴住了我的掌心,闭着眼睛,喃喃道:“我好冷……你抱抱我……”他像是一个雪地里冻僵的人,而我的掌心是唯一的火苗,竭力地把整个身体都拧得向我的手靠拢。

    我一点也克制不住,抱着阿毓痛哭失声。

    第54章

    我的眼泪都要把他背后的衣服打湿了,我紧紧地抱着他,好像一放手他就跟燃着的一股熏香的烟气一样,就这样飘走了。

    很多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掉泪,不知为何,明明见到他,心愿已了了,偏偏眼泪止都止不住。门外刮起大风,朔风呼啸,把我的哭声都掩了过去。

    过了一阵,阿毓身体突然一僵,猛地挣开我,直视着我的脸,眼睛睁大,左右环顾,分辨此时是梦是真,道:“怎么是你……”

    我跪在床前,道:“阿毓,是我。”

    阿毓猛咳了一阵,恶狠狠地盯着我,我知道我如今不比以前,多得是蓬头垢面之态,他一直盯着,我更觉难堪。

    半晌,阿毓道:“你来干什么?”

    我说:“阿毓,我知道你同我恩断义绝,这次去而复返,是因为我还有件事……”

    阿毓指着门外,道:“出去!”可惜他身子虚弱,声音都闷在嗓子里,“我叫你出去!”

    我红着眼睛一把把他抱住,道:“阿毓,是我对不起你……”

    “我恨你。”我听见阿毓一个字一个字仿佛是滴着血,“宋轻,我恨你。”

    我说:“你恨吧。”

    我抱着阿毓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圆满的结局吗?还有比这更缥缈的美梦吗?和尚说执念生生不息,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一旦得到,放手就难,曾经拥有多喜悦轻飘的过往,如今心里就下陷多大的空洞。

    我清了清喉咙,道:“阿毓,你听我说,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姓陆的。”

    “难道我就能信你吗?!”他全身都在颤抖,“难道我就能信你吗?!”

    我吸吸鼻子,忍着泪,说:“你不信我,是我罪有应得,可是,你也不要信陆家。”

    阿毓推也推不动我,像个尸体一样僵在我怀里,冷笑道:“就因为陆耀揭穿了你?”

    我说:“还有其他的,我亲眼看见陆耀得了你案上的奏折,宫里有多少他们的人?他们既然连蹴鞠这样的小事都能了如指掌,军国大事,又怎么不一览无余?我那日劝你废后,不是嫉恨之心,阿毓,这个你自己也知道!”

    阿毓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道:“宋轻,你怎么有脸说一切都是为我好,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我道:“我欠你的,我还。又不甘心同你两不相欠。我原想着要逃,现在千方百计又要回来,阿毓,你这样的玲珑心,会不知道我对你的意思吗?”

    阿毓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我放开他,郑重道:“阿毓,宫里全是别人的眼线,如若我出门便被当场格杀,我也觉得死而无憾。你让林书衡进宫来,他虽是韩太傅家里的人,可是对你绝无二心,你是如何病的,为什么病了这么些天还不好,宫里的太医,煎药的宫人,身边的随侍,都查过没问题吗?”

    阿毓仰头道:“你要同我两不相欠,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我笑了笑,拜下去,道:“多谢皇上之前深情厚谊,宋轻此生片刻不忘。欠皇上的,除了性命无以为报,皇上要是想杀我,我就在此处引颈待戮。皇上,大好河山,千秋万代,切莫为了一点小事心怀死志,不值。”

    阿毓气得发抖,道:“你别太自作多情。”

    我顿了顿,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和皇上断了缘分,是我自作孽。皇上万不能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大好基业毁于一旦,皇上,别忘了先皇交给您的重担。今日之后,我绝不会踏入皇城一步,此后山高路远,遥祝皇上国运绵延,长乐未央。”

    阿毓突然拔高音调,道:“宋轻,你敢?!”

    我埋头道:“皇上,天大的罪行我都犯下了,有什么敢不敢的,皇上让我生我就生,让我死我就死,要恨我,我就一辈子活在皇上的恨中,绝无半句说辞。只是皇上啊,我也是个人啊,身上如背着千钧重,我的日子如何还过得下去?”

    阿毓抖着手指我,尖声道:“你敢出京城半步,我便杀尽京城宋氏!”

    他猛一咳,捂住嘴,血丝从他的手指缝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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