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久的老朋友,亲切地对我说:'是什么风把您吹到彼得堡来啦?'……”

    我瞧着他那亲切的,眉毛和眼睛都弯起来的样子,几乎无法把他和瓦纽沙噤若寒蝉的表现联想起来。而现在,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就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地拄着一支银杖;他谁也不看,而只是茫茫然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下唇时不时地颤抖一下。

    “……我那时还只是个中士。不过嘛,承蒙一等一的好人巴普·伊万诺夫大尉照料,我没给闷死在死尸堆里。”公爵的演讲很是慢条斯理,还掺杂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幽默,时不时得在听众间引发一阵善意的笑声。以他的自述而论,这位大尉本来是个顶机智幽默的庄稼汉,英俊方正的一张脸上在1812年被皇帝手下的法国兵留了个大疤癞,据说是因为挡了道,被枪托子一砸磕在了一块石头上。那时候伊万诺夫大尉可还是个刚刚一俄尺的小孩,就恰到好处地上了一节血淋淋的爱国课。而每谈到这个,大尉就会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把这称为他戎马生涯中的第一枚军功章。

    公爵说得眉飞色舞,整个身体都从轮椅上前倾出去,那种倾诉的欲`望几乎要从他孱羸的躯体破壳而出。而他每多说一句,站在他身侧的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就更多一分得倚靠在他的拐杖上,像是要被人抽干了力气。

    在公爵退役归乡之后,他逐渐认识到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就如同不同的树上会结不同的果子,因此,当他收到伊万诺夫大尉的讣告时他并不惊讶……难道一个职业军人,一个几乎从一睁眼就在从这世界里汲取战争的养分的斗士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结局?但是愿上帝垂怜他的孤儿寡母!而在上帝还未出面的这段时间里,公爵便负担起了他的劳役。他将这孩子视如己出,让他在慈爱的圣母像下成长……甚至因此忽视了自己的骨肉。

    在众人惜乎的赞叹中,我却分明看到公爵露出了一个冷笑。他对过去的热忱透露了他毫无未来,也从不关心未来的事实。他拉过瓦纽沙的一只手,像摆弄一个洋娃娃似的摆弄他,接受其余宾客的问候和祝福,那样子倒好像瓦纽沙是蒙他恩赐了!这是一种丑恶又滑稽的怪样子,但似乎所有人里只有我注意到了这点。这更让我恼怒起来。周围的人一边谈论着公爵的身家一边赞美着他的基督精神,倒好像这二者间存在什么实际上的联系似的。

    安娜抓住了我的手,动情地说:“可怜的瓦纽沙!”她悄悄附在我耳边,说这位捷列金夫的举止——虽然确实是善举,但也教人十足的不舒服。她是怎么了?她平常是那么得信奉所谓的论迹不论心,因此只要有人扔给乞丐一个戈比,哪怕人家满怀轻蔑与恶意,她也会停下感谢人家一番。但她看到她可怜的朋友这样遭受公开羞辱般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便立刻意识到了这其中使人心痛的部分。

    我自觉几乎忍受这种气氛到了极限,便走近他们,想不管不顾地引发一顿争吵。但就在此时,我看到佩图霍夫忽然出现在了他俩身后,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整饬过,蓝眼睛浸润在一种与他此前的狂癫大相径庭的冷静的笑意中。在看到他的同时,瓦纽沙脸上那没有表情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极快地和我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目光,而且几乎是立刻地无措了。

    佩图霍夫优雅地俯下`身来,在几乎是立刻露出了厌恶神色的捷列金夫公爵耳边说了什么。瓦纽沙先是后退了一步,又忽然很激烈地伸手去抓佩图霍夫,却被后者一下灵巧地避开了。

    捷列金夫公爵点了点头,立刻吩咐旁边的听差给他拿来了大衣,佩图霍夫推着他的轮椅向着门口走去。我本来立刻想追上去,却发现瓦纽沙站在原地,已经涨红了脸。在他的面孔上,一种狂怒和绝望的表情极快地交替着出现了,而几乎站立不稳,拐杖抖得厉害。我赶紧上前搀住了他,一边说道:“维什尼亚克·巴普洛维奇,您冷静一下!”

    他很沉重地靠在了我身上,眼睛都闭起来,拐杖扔在了地上转而使劲地抓着我的胳膊,仿佛一个溺水的人狠劲地抓着一棵腐木。我顾不得拘礼,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脖子上,和几个仆人把他架进卧室里。在我们身后,一阵震惊的私语后,我终于听到有人宣布寿星突发了急病,宴会结束了。

    而瓦纽沙确实是陷入了突发的昏迷和高热,身体还在意识不清中不断发抖。仆人打发了人去叫医生。我在床边握了握他的手:好烫!安娜也跟进来了,拿出照顾病人的经验给他冷敷。我看着他通红的脸,只是愣愣的,让所有死亡的提喻从我的脑海中奔流而过!

    “您快去把公爵和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叫回来!”

    别人的声音忽然灌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赶忙站起来,又听到自己大叫道:“让我去!”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无能为力的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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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等他们反应,便立刻抓过大衣跑了出去。我简直已是心急如焚了!门廊前的一侧摆着一张小桌子,几个茶房、听差打扮的人正在玩牌。他们惊诧莫名地盯着我瞧,直到我暴躁地大叫道:“快把这桌子拿开!”他们才七手八脚地把桌子弄到另一间屋子里去。

    我粗暴地揪住一个人的前襟,问他有没有看到捷列金夫公爵和另一个人出去。

    “您是说弗拉基米尔·安德烈罗维奇。”这个小个子的侍从说,眨巴着眼。

    “你认得他?”我惊诧道。

    “是位非常平易近人的老爷。“他说着鞠了一躬,“他和公爵是去涅瓦河林荫道那一侧散步了,不叫随从。公爵说……”

    我顾不得再听他胡扯,直接出门去了。

    来到街道上,刺骨的寒风让我冷静了不少。我裹紧衣服,着急忙慌地在街上探头探脑。哎呀!我一下竟忘了走哪边才能去到涅瓦河。迎春日的薄饼香气在街道上馥郁地逸散了,在开阔些的地方,有人已经心急地搭起了还未燃着的篝火,在黑暗中形成蚁丘似的影子,一点声息也没有。棉布条和稻草扎出的男娃娃被风吹断了脊梁骨,歪斜在路边,鲜艳的面孔上满是污渍——是死去了?还是喝醉了?我混乱地想。它们送走不谙世事的童年,接踵而至的是混乱、暴力、教人倾颓且宿醉不醒的未来。

    这是多么不幸啊!我一个人匆匆忙忙沿着道路奔跑,就像是在追逐我永远失去了的好运气。路上偶然的行人也都惊诧莫名地瞅着我,瞧着我狼狈散乱的头发——我像个帽子都没有的乞丐。而这整个对我来说都像是个噩梦!在梦里,我悲苦地、永无止境地奔跑下去,因为意识不到梦境的真实而被虚无的恐怖追踪,也因为意识不到真实的梦境而追逐恐怖的虚无。

    我跑到了一座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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