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恹恹侧身窝进了床榻里,多年秘而不宣的韬光养晦生活让他有一种超脱常人的警觉,这种警觉带来的后果就是皇帝一向浅眠——旁人是不知道的,他大多时候都是生活优渥养尊处优的,很难想象纨绔公子一样的李承祚有蜗居破庙风餐露宿差点儿活不下来的时候。

    他在别人身边是不会这么放松的,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似睁似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蒋溪竹说起了昔年跟着子虚道长浪迹江湖的岁月,蒋溪竹听着,心情复杂地在他的谈笑风生里摆出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时候不多,便没了声息。

    李承祚从半梦半醒的姿势里全然睁开了一双璀然若星的眼睛,俯身去看,轻手轻脚地为蒋溪竹调整出了一个能够坦然安眠的位置。

    他的丞相一路走来,原本高阁之中满心圣贤的公子看多了更多的疾苦,那些令他无所适从的人间烟火却反而更加安宁了他的心绪,可是出门在外,条件到底有限,他休息得不好,因此眼下有一片并不明显的青影——李承祚只有在这样贴近的距离才能看到。

    李承祚将他向里拢了拢,像是怕他掉下去似得,自己起身,睡在了床榻外侧。

    窗外的雨声已经小了,原本阴沉的天色隐隐散开些许,露出一丝未足黎明的浅淡光晕。

    李承祚终于觉得一路以来的风雨都离他远了,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浅浅揽住了身边安然入眠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继续了方才被不速之客打断了的亲吻。

    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他动作轻到蒋溪竹并没有醒,但是他却觉得仿佛已经填补了自己这多年来无处安放的经心。

    再等等。

    他对自己说。

    风暴将至,黎明却已经很近了。

    第61章

    第二天一早, 蒋溪竹从睡梦中醒来, 惊觉自己睡的太实诚的时候,李承祚已经不在客房中了。

    蒋丞相一边儿懊悔一边儿恍惚, 整肃了衣冠仪容, 从客房出来准备下楼时,一眼瞧见了隔壁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似乎有点儿熟悉的身影一闪而入。

    那人一身青衣长发飘逸,面容像是个秀气而板正的书生, 只不过他那尚且算得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冷面冷心, 举上个白幡儿就活脱是一个行走于人间白无常。

    蒋溪竹只与这人见过一面, 就是前些日子宋璎珞中毒的时候——那时候里外一片混乱, 太医院首被免, 他就是皇帝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刨出来的信任院首, 仿佛姓景。

    京城临漳相距甚远, 他们出京之时李承祚并未钦点御医随行, 这新晋出炉的院首也被留下照顾尚未痊愈的宋璎珞, 不知这来去无踪的神医怎么在一夜之间得知此处有伤患还翩然而至的。

    蒋溪竹脚步顿了顿,暗中生疑, 转身敲了隔壁的门,当下就听得了一声“进来”。

    李承祚显然早就醒了, 整装束发一身清爽,只是姿态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身懒骨,此时正端出一副再舒服不过的姿势窝在椅子里, 有一眼没一眼翻一本儿不知从哪找出来的闲书打发时间,牛鼻子老道和神出鬼没的耶律真双双不知去向。

    如今的太医院首景清正俯身检查不知被谁挪到了榻上的许三娘,号了一会儿脉,景清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内伤,心脉不齐。”他声音偏冷,如此盛夏都似乎带着雪山之上的寒气,“怎么弄得?”

    李承祚翻书的手停了停,抬起一双颇为无辜的桃花眼,一派天真道:“朕打的。”

    景清:“……”

    这位神医仿佛十分的见多识广,听闻如此欠抽的回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弑君的想法,只是沉默了一瞬,接着问:“身份?”

    李承祚全无羞愧的意思,却故作羞愧的摸了摸鼻子,仿佛十分的不好意思:“唔……严格来说,她是朕的大嫂——齐王离京就藩的时候是,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

    景清终于因为这身份有所动容,但是他天生表情稀缺,即使是动容也是相当细微地,甚至于粗心大意的人是根本观察不到的——蒋溪竹看到他的眉毛微微一挑,一双如雪晶莹冰寒的眼扫过了皇帝大言不惭的脸:“情杀?”

    李承祚:“……”

    蒋溪竹:“……”

    这位神医面如冰雪脑洞很大,“醉花阴”不请他去说书,简直像是开窑子不请名花儿。

    李承祚显然也难得地被景清的脑补震惊了,没想到这夏天里的冰棍儿除了用来纳凉,还能语出惊人地讲冷笑话儿,连忙言不由衷地谦虚道:“不不不……有美如此消受不起,三娘怕是看不上朕。”

    景清异常严肃的点了点头,仿佛真的接受了这个说法,屈尊纡贵地将自己从榻边的方凳飘似得挪到了客房正中的圆桌儿上,提笔蘸墨唰唰唰写了一份药方:“卧床静养,跑就捆上,不死就是好了。”

    蒋溪竹:“……”

    “医者仁心”这个词在他身上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冰碴,高空坠落“啪叽”一声摔了个满脸开花儿。

    李承祚仿佛很熟悉他这一套简单粗暴的医治方法,点点头:“朕自觉下手不重,怎么样?死不了?”

    景清面无表情:“三日。”

    “啧……”

    李承祚牙疼一样的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三日之内我赶不过来,你这位大嫂就要去见阎王。

    “你不是过来了么。”李承祚事后诸葛亮一样避重就轻,“不说眼前这个,朕的贵妃怎么样?”

    “死不了。”景清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旁边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青年丞相一眼,随后道,“太后大怒,暑热入心,病了。”

    李承祚眼角一跳,刚要出言,就听这无甚表情也无甚同情心的大夫自顾自的接了下去:“也死不了。”

    李承祚:“……”

    蒋溪竹:“……”

    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当庸医的你知道吗?

    皇帝和丞相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不约而同一笑。

    景清问诊的诊断很简单,活不了不救,死不了不杀,仿佛芸芸众生在他眼中没有七苦九难,只有生与死的区别,生而平等,死而归一,生灵与死物到底在这茫茫红尘之中也会殊途同归。

    李承祚笑笑,竟然起身而来,难得地放弃了装腔作势的帝王之姿,显露出难能可贵的客气:“劳烦你不远千里跑这一趟,贵妃与太后还劳你多尽心……日后恐怕还有麻烦你的地方。”

    景清毫无触动,起身收拾药囊:“不必,景清手下唯独不治死人,也没有人会得罪一个治不死人的大夫。”

    李承祚:“……”

    有些人啊,不说话仿佛红尘世外,一说话就能让人想掐死他。姓景的确实治不死人,但他也能让人生不如死。皇帝陛下每到此时都觉得自己是个仁君,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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