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飞骑, 一路上不知换了多少匹马,从南向北, 过了江南水乡,穿过华北平原, 白桦林之后,针叶林开始遍布山岗。骑在马上,不远处,望见盛京近在眼前,传令兵悄悄松一口气,双腿一夹,奔入城内。
    到了河工衙门, 一问才知, 十二贝勒到松花江查看水道去了。传令兵大惊,“这可如何是好?”
    刘墉驻守衙门,听到八百里飞信来到。叫传令兵进来,听他说是皇上急召。想了想, 挥退众人, 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传令兵不好直说,只是着急。刘墉看他嘴唇干裂,渗出血丝发黑,端起桌上茶盏,递给他,“慢慢说,不用急。本官长子刘强也在江南当差, 是苏州学政。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唉,当真是儿行千里父担忧啊!”
    传令兵也不客气,躬身接过来茶盏,咕咕嘟嘟喝完,一抹嘴上水珠,看看刘墉,沙哑着声音说:“大人既然问,小的就跟你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小的来之前,杭州出事了。”
    ……
    “啪——”刘墉手边,一摞书摔了下去。传令兵吓了一跳,“大人?”
    刘墉闭目摆手,“本官无事。皇上他——他老人家没事吧?”
    传令兵摇头,“大人,可险着呢!听当值的侍卫们说,那飞镖差一点儿都伤到万岁爷了。多亏皇后娘娘挺身而出,挡在万岁爷跟前。要不然,啧啧!皇后真是个好皇后啊!”
    刘墉松口气,“是啊,皇后是个好皇后。”顿了顿,刘墉问:“这么说,因为皇后受伤,皇上急召十二贝勒回去?”
    传令兵摇头,“小的也不知道。横竖,都在万岁爷手谕里。等到十二贝勒见了,就知道了。”
    刘墉点头,“已经命人去找了。你先在后堂歇息。等十二贝勒回来,本官立刻派人叫你。”
    传令兵躬身告退。刘墉弯腰,拾起地上一摞水经河道书,放在桌上,久不得安宁。“弘历,儿啊!”
    刘墉正在屋里感慨,外头一阵喧哗,小林子飞奔入内,“大人,不好了,十二爷去巡查河道,遇到猛虎,受了伤,给抬回来了。”
    刘墉一听,顾不得念叨弘历小子,撩袍出去。衙门外,一群人围着,抬着门板,小心翼翼送十二进来。后头马车上,一只死虎浑身是血,趴在车板上,毛绒绒的斑纹上,还冒着热气。
    刘墉拨开众人,亲自扶门板往屋里送。一路走,一路跟十二说话,“怎么样?伤到哪儿了?”
    十二身体不能动,脑子清醒,“先生莫要担忧。我不过是腿上被老虎尾巴剪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叫人把虎皮剥下来,给先生做夹袄吧。”说着,对着刘墉笑笑,以作安慰。
    刘墉看十二一眼,低声说道:“没事就好。”
    小树子、小林子带着人,将十二好生放在床上。大夫在一旁号完脉,出去开方熬药。屋里没有闲人,十二这才嘱咐刘墉,“烦劳先生派人回去,跟福晋说一声。就说我没事,叫她不要担心,好好养胎。”
    刘墉看一眼小林子,小林子急忙躬身回话:“爷放心,福晋那里,奴才早就派人去了。”
    十二点头,打算跟刘墉再谈河道引水。刘墉坐在床头,仔细查看一番,见十二确实无事,这才开口:“你皇额娘救驾受伤了。皇上叫你立刻回去。”
    “什么?”十二一惊,登时就要坐起。刘墉见了,急忙一把按住,“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个样子,如何骑马坐车?放心吧,来人说了,皇后无事。只是要多加休养。你这样子,去了也是白去呀!”
    十二苦笑,“本以为,我长大了,能给皇阿玛办差,皇额娘日子,就会跟着好过。哪想到,还是出事了。早知道,就不让皇额娘伴驾南巡。”
    刘墉叹气,轻声安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十二冷笑,“我们母子俩,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就算天要降罪,也不能降到我们头上。”
    刘墉听言,心中大惊,“十二,什么意思?”
    十二看刘墉一眼,“先生——”
    外头院子里,娇娇扶着小丫鬟,挺着大肚子一路飞奔。小树子、小林子急急忙忙,带着人在一旁护着,嘴里安抚:“福晋,您别急,主子没事儿,主子真没事儿。”
    娇娇双眼一瞪,大骂:“滚!”赶到门口,反而停住脚步,以手扶门,含泪往里望。
    十二见娇娇来了,抬头笑笑,“福晋,你又吓唬人了。”
    娇娇也不说进来,站在门口,眼泪就淌了下来。刘墉一看,拍拍十二肩膀,站起身来,对着娇娇拱手,“福晋,进来坐吧。”淡淡一笑,出了厢房。
    娇娇这才扶着小丫鬟,护着肚子,慢吞吞进来,轻轻坐到床边,仔细看看,直到确定十二伤势不重,这才呜呜哭出来,“你,你往后,可是长点儿心吧!”
    十二一笑,拉过娇娇的手,“放心,以后,我定保咱们一家周全。”
    刘墉出门,叫来十二随行衙役询问。细问之后,觉出许多疑点。十二性子随和认真,出去办差,断不会随意招惹森林之王。再到后头去看那只死虎,厨子已经剥了皮,开膛破肚,准备烤虎肉、熬虎骨。刘墉瞄了一眼,叫厨子站到一边,蹲下来,仔细查看。
    厨子奇怪,在一旁赔着小心问:“大人,这里腌h,还是叫小的收拾吧。”
    刘墉摆手,“拿刀来。”
    厨子听了,将手中尖嘴剔骨刀小心递过去。刘墉剖开老虎胃,伸手进去,翻检一通,从里头取出一块尚未完全消化的肉来。
    厨子一看,“嗬,这老虎,吃的不错啊,还是红烧的!”
    刘墉抬头,“你确定?”
    厨子嘿嘿笑笑,“大人,别的咱不会,红烧跟清炖的,咱还是能分清的。”
    “哼!”刘墉一甩手上鲜血,起身走了。厨子对着死老虎兀自奇怪,“这老虎,该不是家养的吧?”
    娇娇挺着大肚子,亲自下厨熬粥。喂十二吃下,出来询问刘先生查看如何。哪知,一问才知,刘先生刚刚收拾东西,骑上快马,南下面圣去了。娇娇不敢耽搁,立刻回来跟十二商量。十二闭着眼琢磨一番,“也罢,如今我不能远行,先生去,比我去合适。”
    娇娇探问,“要不,我也去伺候皇额娘?”
    十二一听就笑了,“这么说,你是想在半路上生孩子?”
    娇娇低头看看肚子,叹口气,只得作罢。每日小心照顾十二,在佛前给皇后念经不提。
    苏州谷景荣家里,宋玫瑰跟翠翠婆媳俩,围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转。“牛牛、蕊蕊,吃饱了吗?再做点糕点吧?”
    牛牛抱着碗,呼噜噜扒完饭,一抹嘴,“饱了,翠翠婶婶做的饭真好吃。”
    绵蕊则是耷拉个脸,捂着肚子,“婶婶,饿!”
    宋玫瑰一看,心疼了,抱绵蕊在怀里,嘴里骂道:“杀千刀的天理教,看看把这孩子给虐待的!翠啊,赶紧的,再去炒俩蛋来。”
    “哎!”翠翠答应一声,转身叫老妈子,“快,吴婶,再炒个葱花蛋来。”
    这边婆媳俩抱孩子,谷景荣则是悄悄到街上打听,天理教从哪儿偷了俩孩子。牛牛好说,他来的时候,已经记事。明明白白说了自己是登封一家土财主孩子。托人送信,等过些日子,风头过了,或是那边来接,或是这边送,横竖不用太费心。就是这个蕊蕊,才三四岁大小,除了身上衣服料子好,胆子大,见人不害怕以外,话都说不清,如今天理教猖獗,不敢随便打听谁家丢了女娃,更何况,这个女娃,极有可能是贵族小姐,甚至金枝玉叶。可真真是急死人。
    谷景荣正一筹莫展之时,冷不丁,一个管家模样人从身边快步走过。谷景荣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几步赶上那人,“冯管家,好久不见,您也来这苏州城了?”
    冯春扭头,“你——菱官满堂红?”
    谷景荣急忙拱手,“冯管家,可否借一步说话。”
    冯春正急着,听谷景荣这么说,嘴里没好气,“今个儿没空,改天改天!”
    谷景荣呵呵一笑,拳头往冯春跟前一举,手心里,一颗金瓜子赫然入目。冯春睁大眼睛,“这是——?”
    谷景荣一笑,低声说道:“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
    冯春会意,“哦,你不早说,来来来,吃饭去,吃饭去!”勾肩搭背,跟谷景荣小声问起女娃娃情况来。
    不远处,酒幌下,柳书生轻摇纸扇,长出口气。
    和|见了谷景荣,沉着细问之后,亲自坐车,带上乔装侍卫,去接绵蕊。绵蕊见了和|,想起来这个漂亮大人常常跟在自家皇玛法身边,吧嗒吧嗒,滴下泪来,一面哭,一面一字一句问:“你来救我?”
    隔壁就是天理教香堂,格格随时都有危险。和|顾不得君臣礼节,上前抱起绵蕊,小声劝道:“叫格格受委屈了。跟奴才回家吧。主子跟主子娘娘都等急了。”
    绵蕊点头,指指牛牛,“他,带上。”
    牛牛嘭的一声趴到地上,哎呀,感情,这个小丫头,还是位金枝玉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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