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了名字。律师斯斯文文的,他把文件留给了裴文歌一份,其余的就收进了公事包,随即又拿出了另外一沓文件,摊在了裴文歌面前。裴文歌傻愣愣的,也没看,捡起了钢笔又要把名字签了,这时律师出於职业,不得不提醒:“裴先生,这是一份声明,你如果签了,就意味著你肚子里的孩子和容家没关系,他只是你自己的孩子,不能享受他在容家的任何权利,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和其生父的父子关系。”

    “……嗯?”裴文歌睁著双眼,茫茫然地望著对面的两个人,像是听不懂。他捶了捶自己的头,很生气地左右晃动著,似乎还能听见脑子里的零件在嘎达嘎达作响。容战不以他的苦恼为意,他的十指悠闲地交握著,语气上有点真心,又有点假意,说:“文歌,别怪叔叔狠心,你肚子里这个孩子容沛不想要,而他都不要了,我们也没办法。何况,你也知道你的身体,会遗传的,容家不能出这样的事。”说著,他从烟盒中抽出了根雪茄,律师立即掏出火机给他点上,且顺著他的话,往下说:“只要你签署了这份文件,你会得到遗产以外的另一份补偿,足够你和孩子过上很富足的生活。”

    失败了,彻底失败了。和他一样,这个孩子也没人要。裴文歌低下了眉眼,在满满的字缝之中,他只看出了容沛撇清关系的决心。真好,说明容沛是生性绝情,不仅是针对他一人,这不,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他一时生出少许疯子才会有的欣喜,紧接著又是更深的失落,他想到容沛不要这个孩子,也是因为他而已。他不知道怎麽办,只好发起了怔,直到律师催促了,略带威胁了,方才又拿起了笔,签署了那份文件。

    容战的目的达到了,他也不多做停留,起身便准备离开,“你可以在这里住到孩子生下来为止,学校那儿给你办了休学,以後怎样你自己看著办。”他说道,又是有点真心,有点假意的,补上了诀别一样的话儿:“再见了,裴文歌,好自珍重吧。”裴文歌拿著手上的文件,握住了那支钢笔,眼见容战要走了,他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犹如抓著最後一丁点生机,结结巴巴地问:“容、容先生,你觉得少爷,他爱我吗?”

    这话实在可笑到了极致了,容战听见了这个月最好笑的话了,他连回头都没有,只忍笑轻咳了几声,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好孩子,忘了他吧,他不爱你。没有了你,他会过得更好的。”便离开了。裴文歌听了他的话,眼光微微闪烁著,似有泪水在波动,尔後他又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在沙发里缩起了身体,表情间掺了一丝温柔,很久没有动作。容先生是容沛的父亲,他该是最了解容沛的人了,他也说容沛不爱。不过他说,没有了他,容沛会过的更好的。

    那麽,他只要自己承受了这份痛苦,就能让容沛过得更好,这也没什麽了,啊,是的,是的……容沛没有和他一样难受,永远不会和他一样难受,真的很好,很好。他将文件抱在怀里,黑色的字熨烫著他的胸口,几缕发丝缓缓滑落在他额前,从窗外闯入的阳光流泻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五官,模糊了他的悲喜。我承受了现在的痛苦是为了让他过得更好,这样也好。

    曾想过安静离开,也想过爱容沛,想过恨容沛,想要杀掉容沛,他从拼命去争取,再到求而不得的怨恨,最终都渐次平寂了,什麽也不想了。

    10

    裴文歌在医院与世隔绝的生活中,他对身体上的感知极其的迟钝,等到他第一次真正把注意力放回自身时,他已经孤零零地躺在了医院的手术床上,待产了。悬在手术床上方的大灯打开著,炽烈的灯光照的他双眼刺痛,他迷茫无知地四顾,几个医生护士正围在他下身处,态度很有点紧张。他的腹部盖著蓝色的布单,所以他不清楚情况,只觉得有液体不断从可耻的部位外渗。

    医生比较镇定,他一直留意著裴文歌的下体,把他的腿打得更开,不时还以故作轻松的语气向他说话。裴文歌不懂,也懒得搭理,他的灵魂脱离了肉体,正飘在半空俯瞰著自己。他以为自己正沈默著,却听见了自己微弱的平静的声音,听著很不像自己,在问:“医生,我会死掉吗?”

    作为当事人,裴文歌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当年他有多麽凶险,他当时是乖乖候在了死亡的门前,等著它打开,准备自己跨进去。然而医生知道,他不是第一次替双性体接生,可没见过谁出了这麽多血,他努力用最专业的手法处理著,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裴文歌仿佛是睡的迷糊了,他以从没有过的放松,一边任由人处置,一边问:“有人来吗?”正在给他压腹的护士,她忽地感到了一股悲凉,眼睛稍稍见红,轻声应道:“容太太来了。”他似懂非懂地颔首,半晌,试探著说:“能让她进来一下吗?”

    直到性命攸关的关头才出现的人,会愿意进来吗?护士拿不定注意,她从医生那儿讨取了一个眼色,只好让同事接替了她的位置,自己跑到门边,喊著容太太的名字,连续催了好几次。容太太犹犹豫豫地出现了,她蓦地睁大双眸,显然是被产床上那摊血给吓住了。裴文歌无力去照顾她的心情,他的嘴边扯起了一份歉疚的笑,说话时在氧气罩上吹出了白雾:“太太,我可能会死掉,所以能麻烦你……给少爷打个电话麽?”容太太下意识想要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裴文歌脸上的哀求好明显。她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惊恐又抗拒地盯著裴文歌,每按下一个键,都几乎要把它抠出来。

    电话接通了,容太太生怕儿子生气,只好将电话搁在了裴文歌耳边,开了扬声。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娇娇媚媚的嗓音,操著一口纯正的x国腔。裴文歌想让她叫容沛接电话,但他不知道容沛在国外用什麽名字,好一会儿,女人就肆无忌惮地笑了,还夹杂著亲吻的濡湿的声响,然後便是他此生难忘的那个男人出现了,他在电话那边,经历了足足十个月,远隔重洋,在彼端说:“喂?妈麽?什麽事?”而从他惬意的语调一听,极可能是刚经历了性爱。裴文歌全身都被冰块冰著,他的胃里堵满了寒气,嗫嚅了几句,才挤出几个字:“少爷……是我。”

    瞬间寂静了,裴文歌提心吊胆的,害怕容沛会在下一秒挂断电话。幸运的是,容沛对他难得有了怜悯,或许改归功於他刚发泄完,心情好,他的声音穿越过这近一年的遥远距离,落在了裴文歌耳里,带著他惯有的嘲讽:“原来是裴文歌,什麽事?”裴文歌知道没得叙旧的,这一年疯狂的思念只在他一个人,他舔了舔嘴唇,睡在了冰冷的手术床上,仰望著头顶那盏要晒化了他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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