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父亲在他脑中那张画纸上印下的色彩,也许比过去十七年累计起来的都要鲜明许多。

    他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四岁时父亲初次教授他的空手道基本技他每一式都还记得,惟独那道拿着竹刀端立在旁监督他们练武的威严身影,此刻他猛一想,不知为何竟忽地模糊难辨起来。

    明明一直深镂在心的。他有些慌,试图再回想五岁,八岁,十二岁……每个记忆匣盒里的父亲,但不论他怎么努力勾勒,总像隔了层什么,那喜怒不显的面容,拘谨冷淡的语调,优雅疏离的神态,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往常清晰……只有那份孺慕崇敬的心情,依旧深刻宛然,就像胸口隐约的闷疼,反覆缠绕不去。

    “叽——”

    在梅惟以为娴熟法律的父亲就要无视红灯闯过去那刻,上身猛一前倾,车子终于在白线前倏然而止。横在他胸前挡住冲势的手臂只略微停顿一瞬,很快就收了回去。

    “……为什么你会和那个人搅在一起?他的名字在警界很有名……是哪种名你可以想像。”梅宸罡直视挡风玻璃前方鱼贯来去的人们,面无表情道:

    “除了名字,你对他的“其他事情”有丝毫了解吗?”

    “我只是……”梅惟清了清喉咙,“…只是暂住在他的地方而已。如果不是他……收留我,我早就……”

    大概失血过多倒在路边没了呼吸,都没人会发觉吧。他默默想着没说出口,不自觉咬紧了唇。

    喇叭重响一声,吓得路边某对试图把握最后一秒闯越黄灯的情侣忙又缩回人行道,一脸无辜。……其实吓到的不只他们而已。

    绿灯了,手煞车放下油门重踩,车子很快又急驰出去。

    “……那……”发觉声音还是有些哑,梅惟又轻咳一声。“那爸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背脊在深秋时沁满薄汗,但好不容易父亲主动开口,他无论如何不想重回方才的僵寂,于是又结巴的努力起个话题。其实也是他一直悬在心上的疑问。

    “认识?谈不上。爸还在t大教书时,他曾经来旁听过刑法课,如此而已。他很善辩,虽是就读商学院,表现却压过了法学院的学生。”

    “啊……”梅惟吃惊的张大嘴。想都想不到……原来爸爸和韩斯梵是……师生关系?

    “还有个姓郭的女孩,都会和他一起来听课。她13岁以全国第一名考进商学院,两年毕业后就去了美国,现在应该也在他底下做事吧。……可惜。”

    “……”梅惟已经惊讶到连声音都发不出了。梅宸罡淡瞥他一眼,又道:

    “你记得六年前t大那个事件吗?”

    他一怔,点了点头。当年新闻闹得很大,一个被法律系女友背叛抛弃的男学生,突然拿着汽油桶冲进旧情人与情敌上课的教室对人就泼。当时父亲刚巧在隔壁教室教课,被尖叫喧哗声引来,立即用一记击在后颈的手刀将准备点打火机的发狂男子击昏,也幸免了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灾难。

    “那时他也在,就坐在受波及的上课人群中。那一幕他全都瞧见了。”

    “喔……”难怪在那之后韩斯梵会盯上父亲,百般寻衅只为一战以分高下。梅惟懂了,垂下眼睫默想一会,极轻的叹了口气。

    好险,好险爸就在隔壁,并及时赶上了……尽管有能力阻止的人还有一个,而且从头到尾皆在场。

    “他是没有心的人,大概是生长环境需要如此。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爸爸意思……”梅宸罡道,车子一个右弯,驶入被扶疏枝叶遮蔽了天光的山间道路,速度始终不减。

    “离他越远越好。明白吗……惟,别跟他再有任何来往。”

    梅惟模糊点头,飘开眼,有些恍神的看向窗外。

    几个月不见,路面新铺了柏油,车子行驶起来更顺畅了。

    很快的,“梅园”两字在远处浮现,逐渐清晰。彷佛就在昨天,他还独自站在路旁林丛间,与那块石碑遥然相对。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就停在它跟前,里头人影闪动,似有笑语传出。

    彷佛……只是昨天的事而已。

    “那天美术馆之约,爸爸……是不是故意不来?”

    等到他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问出了口,收也收不回了,不由得尴尬的咬住唇。

    “故意?你胡说什么。”梅宸罡表情不变的直视前方,“爸临时有事,才改叫李司机去接你,没想到……”他一顿,深沉的眼眯了起来。“……原来他一直有酗酒的习惯?常常醉酒睡过头,甚至在酒后开车。这次更离谱,倒在车上醉得不醒人事,完全忘了我交代的话。”

    “……”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说?”

    说?跟谁说?梅惟想着,仍是沉默。

    “若不是出了事,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梅家不允许有怠忽职守、搞不清楚自己本份的佣仆存在……其他人也一样。看来爸的确是太少回来了。”

    车子在雕花大门前煞住,梅惟还在思考那句“其他人也一样”是什么意思,就见父亲迳自用遥控器开了大门,而不是由值班室驻守的警卫负责开启。他略觉怪异,抬头一看,只见守卫室里竟空荡荡的,没人待在里头。

    他眨了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异样感越来越深,尤在那大片在深秋里积满枯枝落叶,明显久未整理的庭园落入眼底时,达到了最顶点。

    “爸……”他欲言又止,被那冷清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完美主义的爸怎么可能任由钟爱的花园荒废成这样?……园丁和花匠们呢?

    “最近几个月太忙,一直没空找新的园丁来整理。”看穿儿子所想,梅宸罡淡道:“明天再开始征人吧,连同司机警卫厨师一起,至于打扫和整理家务的女佣,请两三个钟点的负责就好。爸把佣人房都清空了,你想另辟画室的话就拿去,随便你使用。”

    什么意思?梅惟愣看着萧条的林木,再慢慢移至即使车子已驶入库房,仍旧门扉紧闭没有任何人出来迎接的巍然大宅,哑口无言。他有点懂了,虽然理智仍不敢置信。不会吧,这太夸张了,难道爸真的……

    “……为什么……什么时候……”他喃喃低语。

    “为什么?”梅宸罡重覆道,彷佛他问了个奇怪问题。“早就该全部撤换掉了,人数也要精简,用不着那么多人。……连自己主子失踪都无动于衷的下人,留着干什么?”他仍是淡然语气,熄火下了车,走至儿子身旁提起他脚边行李。“你被绑的那晚,爸人已经不在台湾,帛宁他们也以为你早就被李司机接回家,自己独自待在房里。直到隔天晚上,芷砚才觉得不对,打了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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