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出去,夜里陡然凉心的风吹去她半身沾染的酒气。她笑道:“夜里匆忙而来,又不见你神色慌张,可有什么好消息?”

    那校尉半跪着,抬头道:“大将军料事如神,是喜事。方才疏勒城西北有黑烟弥漫,若非小的摸到近前,根本探不出来。”

    郎怀眼中浮现出喜色,那校尉续道:“其中味道冲得很,想必是大将军所计得偿所愿!土蕃人在处理尸首,看那烟头,怎么也得烧了数百人!”

    第152章  功归清庙前(四)

    至诚二年七月初七,疏勒城腐气作人呕,飘百里不绝。沐公积尸之计,初显成效。军中不以为耻,痛骂连日。

    九月,丛苍澜瑚率残军八千破城奔逃碎叶,追三里乃止,盖恐军中染疫。疏勒城克,城中几无活口。平西军仅伤百余人,亡十四。

    此役虽大捷,然御史参奏弹劾不休,皆言天和不容,经年亦不辍。

    《唐书?郎怀列传》

    几日功夫,士卒染病者近千人。丛苍澜瑚再后知后觉,也明白此中有异。他以犯上罪名处死了疑虑最凶的几个将官和病得最重的士卒,命心腹夜间焚尸,但心下也明白瞒不了多久。

    司墨处置完焚尸一事,面色苍白地赶来觐见。

    “赞普,过了这么久,唐军阵势不乱,只怕逻些出兵于阗一事功败垂成。”司墨忧心忡忡,又低声道:“今日有将士从井里打水,捞出来半具尸体。属下去瞧了,已经腐败多日蛆虫遍布,只怕这就是疫症的源头了。”

    “先生可有把握?”丛苍澜瑚心下一紧,迅速发问。

    “八九不离十。”司墨也忧心忡忡,任谁也料不到郎怀会不顾硫水下游,设此绝户计。他一时间失去往日的谦恭,急道:“赞普,如今唯有早些突围归去。否则迟定生变呐!”

    丛苍澜瑚一听这话顿时面色狰狞,厉声道:“突围?你当城外的唐军是摆设么?攻城哪里需要这么多骑兵?只怕郎怀就等着我突围,她才好一网打尽!”

    “赞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司墨也发了火,将往日里营造的尊崇都丢到九霄云外,喝道:“情势比人强!赞普纵然有鸿鹄之志,此刻也应能忍胯下之辱。属下愿为赞普往唐军营中求和,好让赞普平安归去,和殿下团聚。”他这意思,竟然是要丛苍澜瑚认输求和,以保全性命。

    丛苍澜瑚暴怒之下,抽出腰间佩刀,凭着残存的理智一刀劈断了司墨的右臂,司墨惨呼声中,厅上登时血流如注。

    “这等话今后不得再提!念你助我良多,暂且饶你一命。”丛苍澜瑚见了血,才略微镇定下来,火气也去了一半。他见司墨倒在地上,面如金纸,才对侍卫点点头,示意带下去医治。

    风穿堂而过,带走了新鲜的血腥味。丛苍澜瑚仔细擦去刀刃上的血,低声吩咐:“贴身监视他,若他流露出丝毫不该有的念头,连带他的仆从,先行格杀再禀报。”

    忠于他的死士抚胸跪下行礼,沉默着离开。

    丛苍澜瑚低眉,忽而起了个念头——离开逻些已经两年多,或许出征掠夺当真是错的?但只是转瞬,就被他强烈的不甘所淹没。

    明皇那等人都能统御中原,凭什么他就不可?

    然而明皇在位前二十余年早年勤政功绩,被欲望所掩埋,丛苍澜瑚根本看不到。

    司墨苏醒过来,已经是隔天正午。他右臂断臂处痛彻心扉,身边服侍的童子面带愤色,见他醒来,忙端着汤药送上。

    司墨咬牙进了药,颤声道:“赞普可有新的军令下达?”

    “老爷,他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再费心?”这童子不过总角之年,自幼跟着司墨,几乎是半子一般。话虽这般说,还是老实回道:“一切照旧,未有变动,但……但府外多了几个生面孔。”

    他谏言如此,丛苍澜瑚定会多疑于他。只怕自己再有异动,定无生理。

    司墨心寒之下,脸色灰败摊倒床上,一时间竟顾及不到断臂处的痛楚。

    固城公主临别之际,要他一定阻拦丛苍澜瑚残暴,他未能做到。如今丛苍澜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作为谋士,不能劝阻,更是失责。

    “罢了罢了!”司墨看着眼前的孩子,招呼他到近前,低声嘱托几句。

    “老爷!这怎么……”童子面露讶色,吃惊道。

    “我看得明白,疏勒必破。届时依赞普的性子,定是不肯归家,还会再去碎叶。你是个孩子,留下来,唐军不会要你性命。”司墨轻声嘱托着,“这些时日,只喝之前存下的水!吃食也是,旁的不能乱吃了!”

    童子慌了神,嗫嚅道:“老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城里的水不干净,只怕过些时日你就明白!”司墨喘着粗气,又叮咛了几句,伤处剧痛之下,又撅了过去。

    司墨到底没撑住,断臂处溃烂蔓延,没几日功夫,便咽了气。死讯报送丛苍澜瑚,竟也只得了句速速葬了的吩咐。

    他本是寒门子弟,考中举子后再无寸进,能做当朝淮王的幕僚,于他来说,何等幸运?

    淮王殿下礼贤下士,胞妹离京之际,从府里遴选跟随人员。司墨凭着对淮王的感激主动请缨,却让他躲过了那场剧变。

    不知九泉之下,司墨会做如何感想。

    疏勒城内守军开始大批大批染病倒下,几乎不可阻止。丛苍澜瑚心知瞒不过去,索性说这是郎怀那只恶魔召来的魔鬼,才会让万千土蕃将士们倒下。只要大家万众一心,就能渡过难关。

    而唐军果然如郎怀预料一般,士卒们对此事并没多厌恶。城上风干的尸首是他们的同袍,是曾经身边鲜活的手足弟兄。仅此一点,对土蕃的仇恨,就足以让那些大头兵不去想什么仁义了。

    郎怀从校场出来,正面碰上尉迟延光。二人站定了,尉迟延光道:“大将军好。”

    “这时辰来,可是寻三哥的?”郎怀随意点点头,打量尉迟一身短打,笑道:“御林军大比,三哥步战第三马战第一,尉迟将军可有把握都走上三十招?”

    尉迟延光眸中闪过冷光,下意识挺胸道:“能!”而后他才想起来,郎怀也是御林军出身,正想开口,郎怀已经看出他想问什么,笑道:“论马战我拼不过三哥力大无穷,是心服口服。”

    说话间,陶钧小跑着过来。郎怀道:“快些去吧,三哥方才还念叨无人堪与之匹敌,寂寞得紧。你若能打赢,我将来也能借此臊臊他。”

    “如此,末将告辞。”尉迟延光不多言,快步进去。他的几匹坐骑中专门送了匹在校场里养着,尉迟跑了两圈,就迫不及待和路老三战成一团。

    结果自然是输了。

    尉迟延光拉开领口透气,随意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因使力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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