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律皱着眉头,拿出手机想给程业鑫发一条信息道歉,却发现通信信号已经被屏蔽了。

    又是这样。杨律绝望地撑着额头,忽然听见开门声,转头看到杨准带着他的画具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等画完画再说吧。”杨准打开画架,将画板摆好,拉开了窗帘,疑惑道,“为什么没有换衣服呢?”

    杨律无力地起身,抱起洋装和裙撑,手上抓着高跟鞋和饰品往浴室里走,而身后是杨准催促的声音。

    如果不是杨准说起,杨律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喜欢穿洋装。那是他多小的时候发生的事?那个时候,他的妈妈还在这个家里,她和杨准一起,每天称赞杨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他们把杨律打扮得漂漂亮亮,如杨准所说,像一个公主一样。

    杨律曾经也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精美的、华丽的、复杂的蕾丝和刺绣点缀在裙子和衬衫上,把他套在里面,好看得像是橱窗里的洋娃娃。闪现在脑海里的笑声清脆动听,杨律回想起妈妈的声音,惶然地晃了晃脑子,把记忆挥去。

    他脱掉了身上的衣服,裸着身子在镜子前呆呆地站了几分钟,才在门外杨准的问询声中,拿起裙撑往身上套。洋装的尺寸十分合适,华美的裙摆恰好扫在他的膝盖以上,他像一个打扮自己的傀儡娃娃,用力地收紧身后的束腰。腰部收得很紧,他收着腹,看着镜中面无表情的自己,那双没有光彩的眼睛像是玻璃一样空洞透明。

    杨律坐在马桶盖上穿好了纯白色的长筒袜和那双粉红色的玛丽珍鞋,扶着墙,战战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本就长得高,穿上九厘米的高跟鞋,起身时陡然感到一阵目眩。踩着高跟鞋,如同踮着双脚走路,往前偏移的重心令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有随时随地倒下的危险。杨律的手里抓着蝴蝶结发箍,打开浴室的门,胆怯地立着。

    “孩子,你真漂亮。”杨准回头看见他,两眼顿时迸发出奇异的光彩,由衷地称赞道,“像是一位公主,不,像天使。你像上帝派来的天使一样。”

    高跟鞋在将他往前推,杨律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发抖,脚踝和脚背又酸又疼。他好不容易走到了画架前,低声问:“我能不能不戴这个?”他指手中拿的发箍。

    “当然可以。”杨准毫不介意,他站到杨律的身边,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指导道,“你的左手可以继续拿着这个发箍,然后右手像我这样,握住左手。对——”他满意地端看着杨律,又为他整理了裙裾以及蝴蝶结上的绸带。

    杨准回到画板前,端起自己的调色板,欣赏着无精打采的杨律,赞叹说:“小律,你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

    他已经听了太多这样的赞美,更知道赞美带来的后果,杨律垂着眼帘,呆呆地看着地毯上的刺绣图案。

    夜格外的长,窗外有一轮明月,悄然地挂在云朵旁。远处的饭厅里,那座摆钟还在噔噔的摇晃,整点的报时声音十分响亮,当——当——当——

    杨准没有再对杨律提出更多的要求,不与他沟通,只安安静静地作画。在静谧的空间里,任何细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杨律隐隐约约地听见了画刀刮在布上的声音。身体的重量落在脚跟,随着时间渐长,钻心的疼痛从脚跟沿着肌腱往腿上蔓延,他的腰绷得太紧,如同被拧紧一般酸痛,为此,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摇晃。

    时钟敲了十二下,杨律口干舌燥,一直握着左手腕的右手似乎已经牢牢地黏在了那只手腕上,而发箍上的蝴蝶结也被闷得蔫了。

    “你很累了,是吗?”杨准突然问。

    杨律一怔,呆呆地望着他。

    “如果累了,就早点休息吧。画我可以自己继续。”杨准放下画笔,温和地微笑,“来看一看这幅新的作品?今天的你,充满了忧愁。我试图把这份忧愁表达出来,这是我没有要求你笑的原因。你知道吗?真正的美人,最美的瞬间却不是微笑,反而是愁和怨,那是最迷人的。”

    杨律不想看,他迈不动步子,惶惶不安地避开了杨准的目光。

    “今天你对程业鑫发脾气,我看了非常羡慕。我第一次见到你对某个人有埋怨的表情,怨和恨不一样,怨特别美。当时,我真希望自己能在你的面前,认真地捕捉那个瞬间的表情,留在脑海里,画出来。真是太可惜了。”杨准望着面如缟素的杨律,把画板翻转过来,向他展示自己画到一半的新作,“但愁也很美,不是吗?”

    同样的背景,窗台、窗帘、月光,还有站得笔直的模特,他的神情模糊,左手拿着一只缀着粉红色蝴蝶结的发箍,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杨律没有办法呼吸,看着画布上那个裸体的自己,怎样也想不起呼吸的方法,很快涨红了脸面。

    杨准把画板放回架子上,若有所思地说:“别担心,我还会再画一幅着衣的你。它也会像这幅裸体的你一样,充满意境。”

    钟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摇晃着,如同杨律的身体。他太长时间无法顺畅的呼吸,终于捱不过疲惫和恐惧,双眼发黑,倒在地上。

    bsp;- (7)

    杨律不在,程业鑫心不在焉地过完了整个晚自习。平时杨律也不在,但程业鑫从来没有哪一天像这次一样,觉得身边的座位那么空。杨律走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一直萦绕在程业鑫的脑子里,连带那时候他充满怨气的眼神,在程业鑫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说的是真话,不是开玩笑。

    难道顾语瞳所说的不一样的喜欢,就是这个吗?为什么连顾语瞳也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却看不出来呢?他所看到的,只有杨律对他的若即若离。程业鑫常常想不明白,有时候他明明能够感觉得到杨律非常想和他待在一起,但从不愿意说出口,话像是宝石一样藏在杨律的嘴巴里,非得程业鑫一个字一个字地撬出来。

    那样的杨律,居然说想和他上床,而且这是一句真话。程业鑫想着这件事,没来由地紧张。他当然想和杨律更亲密一些,就像别的情侣那样,可上床做爱的那种程度,程业鑫却想也没有想过。那对他来说仿佛是一件十分遥远的事情,经杨律提起,突然间近在咫尺了。

    现在要怎么回应?对杨律说,他也想和他做那件事,或者,真的去做吗?程业鑫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想着杨律为什么要抛出问句。那样的问题,哪怕回答是“我也想”,也会很尴尬吧?

    程业鑫心烦意乱,又担心杨律自己在家里怄气,晚自习间偷偷地给他打了几次电话,却没有一个能够打通。听着“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程业鑫满腹狐疑,改为发信息。他一连发了好几条,每一条都揣词度句地进行了修改,保证没有异议也不会再惹杨律生气以后才发送,然而,这些信息像是石沉大海,直到程业鑫深夜里睡着,也没有回音。

    清早,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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