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生所有的赌注都放在了赵竞身上,而他这样的赌徒注定会落得一无所有。他没有脸见父母,也没有脸见妹妹,他曾经对他们发过的誓言,现在看来就像个笑话。

    但是鹿逸之不得不回一趟老家,他强装起笑颜,穿着用谎言编构成新衣见了他的亲人。他说,我在北京一所大学当了老师,单位还给分配了房子,以后可以接你们过去住了,但是现在不行,工作太忙,以后等我站住脚,就把你们都接北京去。

    他的老父亲激动的老泪纵横,母亲也高兴的抱住他看了又看。

    多少年后,鹿逸之再回想起那一天,还是会难过的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他在这世上对不起太多人,首当其冲的便是父母。

    他晚上强打着精神跟家人吃了饭喝了酒,还跟前来道贺的亲戚邻居说了些豪情万丈的话,便有些醉醺醺的想回屋睡觉了。他路过妹妹的房间时,心中万般苦涩,好像今生都不能再相见了似的。他敲了敲妹妹的门走了进去,想对她说一些心理话。

    小时候父母总是吵架,他与妹妹总是在一起相互慰藉。现如今他混到如此地步,却无法敞开心扉跟妹妹说上哪怕一句实情。他没有办法,只好借着酒劲儿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你不要那么早就谈恋爱,等年纪大一些,看人看的准一点,再去谈婚论嫁。”

    “看人要看本质,不要选那些花言巧语长得好看的,这样的男人没几个好的。”

    “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会有些纨绔子弟盯着你,你不要跟他们交往,他们这些人只会玩弄别人。”

    “记得要找个稳重可靠的,对你好的人……”

    “以后爸爸妈妈要靠你照顾,你不要惹他们生气……”

    说到最后鹿逸之哭得几乎不能连贯成句,他紧紧的抱住吓傻的妹妹,那苦涩的眼泪濡湿了她整个肩膀的衬衫。

    鹿逸之不敢在家中多呆,他借口学校工作繁忙,便早早的收拾行李回了北京,回了他租的房子。他仍旧不敢出门,不敢见人,他害怕一出门就见到熟人,会耻笑他是个被学校退学的“同性恋”——刷大字报的事儿,在学校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以前只是有人说他是二椅子,现在全世界的人却都说他是个同性恋的二椅子。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举止动作不像个男人并不是他故意为之,他从小便是这样;同性恋也不是他故意为之,他只是喜欢赵竞。如果天生的缺陷是原罪,那喜欢一个人也是原罪吗?

    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鹿逸之想过投湖自尽。但是当他走进公园冰冷的湖水里,却丧失了寻死的勇气。

    他苟活了下来。后来他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懦弱,因为这份懦弱拯救了鹿苧。

    他怀孕了。

    在鹿苧鹿逸之五六个月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胎动,他在他肚子里一脚一脚的踢着他。一开始只是轻轻的颤动,到后期甚至能将他薄薄的肚皮撑出一个脚印或掌印。

    在鹿逸之的整个孕期他都没有稳定可靠的经济来源。前期他还能去饭店刷完换点吃的,到后来肚子大了他就不敢出门。那时买东西还需要粮票米票,而鹿逸之什么都没有。期间他被逼无奈卖掉了赵竞送他的一块儿外国名表,但是换来的粮票还是不够吃。他整个孕期都在挨饿,饿的头昏眼花,但是他真的不敢放开了吃,只能喝水。营养缺乏导致鹿苧鹿逸之全身水肿,以至于尿血。

    鹿逸之没有回家过年。除夕夜他凄凉的躲在四面透风的房子里吃了一个窝窝头——那还是这段时间他吃的最好的东西。终于熬过了北京最为寒冷的二月,鹿逸之快临盆了。但是前来收房租的房东发现了鹿逸之。

    房东非常害怕,他以为鹿逸之得了什么快死的怪病,甚至是什么传染病。如果房子里死了人,不单单是晦气,那他这房子以后租不租了?

    他那个房东迫不及待的将鹿逸之赶了出去。鹿逸之苦苦哀求,也没办法改变房东的主意。没有办法,他只好继续躲。

    但是他能躲到哪里去?他哪儿都不敢去。他只能往人少的地方去,往山上去。

    鹿逸之想过,他可能没法活下去了。他带的食物有限,他穿的衣物单薄,他最近又时时肚子下坠,随时会生,这样走进山里面,只能是个死路。

    但是鹿逸之还是选择走进山里面。他宁愿就这么抱着他的孩子死了,也不会再让自己和孩子忍受世人的嘲笑。

    鹿逸之在山洞中痛苦辗转了一天一夜,他从来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疼痛,能把活人活活疼死,再把死人活活疼活。当宫口开到第九指时鹿逸之已经叫不出声,他的腿也动弹不得。他望着洞顶灰褐色的岩石,蠕动了一下嘴唇:救救我们吧……

    他使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把鹿苧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是鹿逸之后来的妻子红庆救了鹿苧。她那时在山上放羊,住在茅草屋里。北京的冬天真是冷的要命,34岁的红庆双颊被风吹的又红又糙,她甚至比同龄人还要显得苍老一些。她百无聊赖的甩着鞭子,赶着那些吃着枯草根的瘦骨伶仃的羊。红庆这个女人与其他农村妇女不同,不只是因为她是石女,无法养育后代。红庆念过书,也喜欢念书,她与她去世的当老师的前夫感情甚笃。但是因为不能生育,丈夫死后她遭受婆家的虐待,便偷跑到北京来独自讨生活。所以当红庆看到鹿逸之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像世间其他的男人。他柔弱,他温柔,他满腹经纶,他富有学识。他说话又斯文又妥帖,他可不像红庆周围所见的那些男人,既粗鲁又低速。

    红庆穿过灰白色的羊群,看到矗立在远方的,怀抱婴儿的鹿逸之。他美丽动人的脸上挂着泪珠,乞求红庆喂一口羊奶给他濒死的孩子。

    红庆不仅救了鹿苧,也救了鹿逸之。他产后身体极度虚弱,因为伤口感染而高热不退,全靠红庆没日没夜的伺候才得以保命。

    红庆一面伺候他,一面还要照顾新生的鹿苧,累的人整个都脱了相。她甚至卖了几头羊,为鹿逸之请了医生买了药。但是因为鹿逸之不让大夫检查身体,他的秘密得以保住。

    红庆是鹿逸之的救命恩人,是鹿逸之最为亏欠的人。鹿逸之的心不是铁打的,他被红庆对他全心全意的好所感动。在知道了红庆苦命的身世后,他对红庆许下了一个诺言。

    那时的鹿逸之想,即便我今生什么诺言都打了水漂,但今天这个,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让它兑现。

    鹿逸之那天对着在煤油灯下为鹿苧逢肚兜的红庆说:“你是不是想要个孩子?”

    红庆扭过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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