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回忆

    1.-繁华事散逐香尘

    “道之……你这淘气的丫头,看看,新制的藕荷莲裙都脏成这么样了?你都十来岁啦,能不能淑女一点……”母亲不住地埋怨她,埋怨中带着怜爱不已的深情,那宜喜宜嗔的眉目风韵流盼,让人丝毫看不出她已将将迟暮。而女儿从未留意母亲究竟有多生气,她自小便隐约懂得了双亲老来得女的喜悦,无论犯错大小从未受过重罚,因而愈发得意而淘气十足,比不得兄长的老成稳重,血气方刚的年华却少语而温厚,面目英挺惹人爱慕,尤其是那双形制宛如人工勾出的剑眉,眉峰一点情绪起落,便不知引得多少女子痴痴看去。

    道之欢笑着跑开,笑声晶莹如串,脆似风铃,在晚意渐浓的四合暮色中,似乎惊扰了叶下黄鹂的小憩,扬起了栏畔古井中沉滞的水波,也深深刻在兄长颜瞻的心中。不知何时起,兄长总是在这对母女言笑晏晏陶醉其中的时候,静静地垂手悄立于古意沉沉的木门之外。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的心,只是非常喜爱这番母女间无罅隙的亲密。

    在他出身的家庭里,期待这样的亲密似乎是一场奢谈。

    颜瞻喜欢这样负手而立。也许他爱热闹,却禁不得一点点过分喧嚣的烦扰,只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凝视一场欢愉,他似乎便能感到同等分量的快乐。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颜道之童音未泯而又初现绵丽的嗓音配着女校书的诗句,总让人产生如春梅冬兰的错乱感。

    她的声音委实太过细腻,细腻得让人忍不住去揉一揉自己的胸口,闭着眼睛让耳朵去贪婪地享受。心空落落般地痒,痒得人按捺不住。

    “哥哥、哥哥。”那是约摸七八岁年纪的道之,端坐在雕花窗下读诗,一字一顿,那认真起来的模样和平时跑跑颠颠的形象十分不符,令人忍俊不禁,“哥哥你在门外偷听,肯定又是在取笑我。”道之一双丹凤明眸清婉一瞟,粉嘟嘟的樱桃小口撅得老高,就快要顶到她挺拔精致的小鼻子了。

    “我哪有取笑你,”颜瞻笑颜清亮,不染世事未经愁绪的眼神可与妹子媲美一番,他拿过妹子手中半握的书,翻过来一看,却是父亲一直珍藏的洗墨池刻本《薛涛集》。“你从父亲那儿偷出来的吧?还读得这样大声,不怕被父亲骂吗?”

    颜瞻故意吓她,陡然板起面孔,学着去流露父亲生气时的神色,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弹了妹子一个脑锛儿。

    “哎呦。”颜道之摸了摸被弹中的脑门,佯装气恼地抱怨“好疼好疼,啊啊,哥哥你真讨厌,我去告诉母亲。”说着就做出向外跑的姿势。

    颜瞻一听这话,连忙拉住妹子,也不在意她是真跑还是装样子,先是关怀地问她还疼不疼,责备自己下手太重,其实不过是想和妹子开个玩笑,而后又眼含期许地套问妹子,可不可以不要去告诉母亲……

    他的母亲,却并不是她的母亲。

    他并不知晓亲母是谁,只在小时候遥遥听得一句“他亲生母亲早年病亡”。而她的母亲,正房太太之地位从未被动摇过,尽管膝下只有这一女。

    虽非亲生,道之的母亲,说起来倒是从未亏待过颜瞻,而颜瞻生性淡泊自持,随着年龄渐长、妹子长大,他更加觉得自己是家里的“外人”,包裹着自己的心,不愿示人。

    对此,妹子尚小,许是并不知情的。

    他们兄妹一对,玩闹一阵也就过去了,颜道之自然没有去告诉母亲,不过是想装个样子吓唬吓唬他,不曾想兄长竟然真的倍加关怀并连连道歉,不论怎样,这种样貌还是让颜道之着实兴奋得意了一阵子。

    颜家书香门第,人丁不多却也是这水畔之泽的名门,家教甚严也无奈何爱子心切,任凭兄妹情深,打打闹闹中度过那若许年。多年之后,历经丧乱离合,二人回忆起来,那总是苦中深存的甘甜,红尘中唯一一缕暖心的牵绊。

    颜瞻的思绪略略扫过这几十年的光阴,那些与妹妹相伴嬉戏的短暂光阴仿若仍在昨日,可回首看时,看此时妹妹沉睡的面容、那床帏掩映间流泻的美,就难掩心头一阵阵锉骨般的痛。

    她醒来时,身畔缕缕檀香轻缓,纤纤烟影让她一时错意,那这样浅淡的香气似曾相识。

    她下意识地顺着香气寻到了自己的思绪,想要再寻得一些若有似无的记忆,换来的却是一阵难以忍耐的头痛。

    一瞬间轻然眉蹙,这意态神情,让侧首的颜瞻,猝然心动。

    虽然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份感情是他所不能拥有的。

    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想要对着她安静地望一会儿,再望一会儿,却又悔恨自己不久之前刚刚错手做下的事。走进那间屋子,单单是走进屋子这行为,就让他恨透了自己。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他不明白,正是这份感情太强烈,才让他如此严苛地对待自己,也正是它的强烈,让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更不敢在颜道之醒来的时候与她明丽的双眸对视。

    颜道之睁眼的一瞬,他猛地别过了头,望向翠色掩映的窗外。

    偏偏不巧,还是被她看到了。颜道之凝神望去,蓦地一声孱弱的惊呼:“啊?!是你!”

    铜锁

    2.-似此星辰非昨夜

    屋内一阵无可名状的安静。他不知该如何启口,慌忙之中只好先安慰她莫要慌忙,自己并非歹人。

    “道之,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我是你兄长啊。”

    “兄长……”她顿了顿,面色迟滞,想起了不多时以前刚刚发生的一切,心有所动,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身前的被子,继续说道,“多谢义士搭救。”

    颜瞻心头一紧。果然,迟早还是要面对的。他嘴唇微动,酝酿半时,终究开了口,轻柔地唤了一声:“道之……”

    颜道之似乎为此所动,眼神中闪过别样的光泽,她似乎想要回忆些什么,却突然脑际一痛。

    “‘道之’?你、你是在唤我么?我……我名叫‘道之’?”她右手扶额,似在自言自语,“抱歉,我、我失忆了……叫什么姓什么、家在哪里,都记不得了……只是……只是你说的‘道之’,我好像很熟悉……”

    顾亭欢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顿然剧痛,他知道自从家族遭难,妹妹受了不少苦,却不想竟还失了记忆。他将颜道之这些年来所受之苦都一股脑地堆砌在自己身上,固执地认定是自己找到道之的时间太晚,才让她吃了这么多苦。而初见时的一幕幕,又如钢针一般一次次地刺痛着他。

    “你、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颜道之试探着问他。

    顾亭欢眼望窗外,手中端着的那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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