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四喜趴在房中直哼哼,兰儿坐在床旁抹着眼泪给他上伤药。四喜自己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天快黑时他终于干完了这要命的活儿,正准备回房好好歇一歇,大管家柳安领了几个人过来,先是赏了他十贯钱,又带他去后堂吃了二十棍子,两日的劳累加上一顿打,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四喜当即就躺倒在地了。幸好周管事得信,带了与四喜同房的三个家丁赶到,将他抬了回来。

    柳府对下人相当优待,每四人同用一房;那三人见四喜伤重,便腾出位来让他一人休息,其他人先去别的房挤一挤。陈玉儿收到消息,急得想要亲自过来,被梅儿等人拼命拦了,只让兰儿一人带了伤药过来。兰儿何曾见过如此狰狞的棍伤,一见四喜露出背来便大哭出声,四喜本累得快要昏睡过去,又被她吵醒,只能硬撑着;好在那伤药用料极好,敷到背上颇为清凉,让他好受一些。

    与四喜同房、跟他关系也较好的名为小石头的家丁偷摸了进来,掩上门后走到四喜床前,摸出块油纸包着的鸡腿肉道:“喜哥儿,这是四婶子从家主人席上省出来的,你吃了再睡。”

    四喜也饿得慌,道了谢接过来往嘴里啃,动作大了扯到背后伤口,又龇牙咧嘴了一阵,逗得兰儿也破涕为笑。小石头跟着笑了一下,脸上又浮现忧虑神色,蹲下身凑到四喜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喜哥儿,你可小心些。听主房的人说,老爷赏你的那十贯钱是从李管事的月钱里面扣的,那婆娘气得嘴都歪了,二夫人那院的……可没一个是善茬。”四喜感激的笑笑,继续啃那鸡腿。小石头看了眼兰儿,也不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等兰儿把一罐药全敷到四喜背上,吃饱了的四喜早就睡着了。兰儿轻手轻脚拉了被子把他的腿盖了,才顶着两个水泡眼回去。

    第二日四喜醒来,立刻生龙活虎地跳下床到院子里提水冲凉。早起的周管事险些被他吓得背过气去:前一天晚上病恹恹站也站不起来的人,第二天就变回了一尾活龙,这样的人周管事可真没见过。吃好睡好伤药效果也很好的四喜精神抖擞,清洗一通后揣了钱跟周管事告了假便急匆匆地出了府——从昨天领到十贯的赏钱后四喜心中想到的便是这件事,至于这钱是否会招来李管事的记恨,他倒并不在意。

    四喜出了府城巷,往东大街走了会,到了间首饰铺前,那店家见他身着大府邸下人服饰,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四喜也未多言,进去左右望了眼,立即望到那支点缀了珠花的玉簪以玉盒盛了,摆于亮处,便指了问:“那一支要多少钱。”店家喜道:“您好眼力,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上好的金玉珠宝花簪,二十贯钱。”四喜点头道:“便是这一支,给我包来。”

    揣好了玉簪,四喜又转到南大门的酒铺,买了罐酒领了,欢欢喜喜地回柳府。

    到了府中,先是把酒拎去偏院王子元处,王子元拉他说了几句话,又传他套简易拳法,他认真的记了,拜别了王子元,又到了兰苑外。

    此时的陈玉儿已愈来愈有当家主母风范,兰苑中的下人仆妇多了一些,守院门的小厮替四喜进去通报,教他在外面候着。

    四喜摸摸怀里的玉盒,心情甚好。陈玉儿十三、四岁时,偶尔顽皮,曾做男儿装扮与他到街市游玩,见了这支装裱起来的发簪,险些走不动步。只是她是个矜持的性子,便是想要亦不会跟他人说,唯四喜紧紧记了下来。他去问过价钱,知其昂贵,虽希望渺茫,却也一直节俭度日,以微薄月钱贮蓄着,两年下来也有了十来贯;而今陈玉儿虽已是他人之妇,但在四喜心中她仍是自己的小姐,手头有了钱,心手所想的自然是替她了了此心愿。

    等了会儿那小厮出来,道:“喜哥儿,夫人现在没得空见你哩。”

    四喜愣了愣,道:“那梅儿、兰儿呢?”

    小厮左右望了眼,见无他人,一脸紧张神色凑到四喜耳边道:“喜哥儿,你还是赶紧走,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都在里面;若知你寻来,不知还要以何种手段对你。兰苑中的人虽吃他们些小苦头,有夫人护着倒还罢了,你可是无人依仗的。”四喜被他感染得也有些紧张,后退几步,有些不舍地望了下院内,咬牙掉头离去。

    四喜回到西园,众家丁见他生龙活虎地走着,皆极惊奇,围上来左看右看;那小石头是亲眼见过他满背棍伤趴在床上萎靡不振的,当下好奇地来拍他的背,四喜吃痛跳脚大呼,众皆哄笑。周管事跟着笑闹了一阵,打散了众人去做事,后对四喜道:“今日给你全天假,且去房中好好休息;今儿柳府主人家家宴,大伙儿忙起来悉顾不得你。”四喜笑着拍拍胸膛道:“周哥哪里话,我又不是病虫,往日做什么活今日也做什么活。”周管事见他这豪爽模样,拍拍他的臂膀感叹道:“生成这样好男儿,却是下人身份,真是可惜。”四喜笑着轻捶他一拳,当下也不多话,开工做事。

    7

    却说柳府当家老爷柳晋,本来打定的主意是责罚下那头熊,令他老实些,在叫来正房,恩威并施收买其心,但柳老爷千算万算却忘了算一样:他没有时间。

    柳家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柳家,从上代家主柳合德之时起,便把手伸向了它处;除了面上的布庄及其背后的产业链,其余如赌场、妓院、酒楼,凡是有利可图又有机可寻的,皆都见缝插针地插手进去。

    到柳晋接掌后,收回了除布庄之外的其余明面上的产业,转而手伸向地下。近年来朝廷边界多有战事,虽远在江南,但柳晋仍嗅到了其中气味,硬是从千里之外将手伸了过去,所图之事为只为一由:走私。粮食、布匹,以及人。前两者于西夏、契丹,所获之暴利,自不必细说。而人,边军缴获之俘,于边界处并不值钱,反累粮草。而运送到中原腹地各矿区,便是白花花的银子;更何况,柳晋以非常手段,侵吞来别的世家数百年巧取豪夺兼并来的几千顷土地,又哪处不要人?

    入了柳晋幕府的清客,有被其胆大妄为震慑者,无不颤声问其:就不怕事败遭抄家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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