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恳请大司马发兵!将军如今生死不明,凉州城不知是安是危,卑职恳请大司马发兵营救边塞守城的将士们!”

    建康五月的时令,本已具七分盛夏的意味,成去非心底却满是阴冥酷寒之意,他并未回应眼前热切祈求的信使,而是看着信使那残缺的一处,慢慢扶起眼前人,敛容正色道:“我先来为信使沐浴更衣。”

    凉州的这份军报,在引得东堂又自作几派,或言放弃或言救援之际,大司马以都督中外诸军事之名发往并州的敕书,已马不停蹄奔波在路上。

    而成大司马此刻或为私或为公,皆需再度领兵出征西北,是为善后也罢,是为迎柩也罢,凉州不为中枢所知的局面到底已至何等田地,国朝将才凋零,也唯大司马可再入虎狼之地,至于能否再建三载前并州功业,时人并不乐观。

    庙堂之上,此一事支持大司马援兵西凉者的慷慨陈词,亦不乏激荡人心之效:

    “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此际如不救之,胡人如复犯塞为寇,今上将何以使将?”

    是以天子旨意初定,并州征北将军刘野彘、大司马成去非分别率军驰援西凉,以阻敌寇。

    于乌衣巷成府安心教养幼儿的虞书倩,在成去非的刻意隐瞒之下,先前并未能知晓半点消息。晚风带着一股夏日特有燥意,成去非脖颈间很快腻出了汗,他在同虞书倩终不得不启口说明凉州局势时,他那素以雅量素以见识而为人所赞赏的弟媳,也只是微微抖着肩头,眼中何时含的清泪,成去非不知,她面上哀而不伤,语调极力维持着平静:

    “不管他是死是活,兄长都会带他回来是吗?”

    成去非伸出温热的手掌,扶住她肩头,声音嘶哑道:“璨儿,他如活着,我不会带他回来,凉州还需要他,如他不在了,我会为成家,也为你和孩子们,定将他带回。”

    “兄长既有打算,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虞书倩喃喃道,终抑不住流出泪来,对着成去非盈盈下拜。

    一拜到底,执礼如女。

    她已无父亲,她真正的兄长不知身在何处,她的夫君不知是死是活,她的儿子们还太年幼,唯有眼前人,是她今生所余最后的仰仗,长兄如父,于成去远而言是,于她亦莫不如此。

    “不光为子遐,”成去非眼中忽布上一抹难言的伤痛,他的声音低沉至极,“我师哥,还有静斋,我本听闻他们也身在西凉,可事到如今,我没有他们半点消息,西凉这一趟,我不得不去,哪怕只是寻回尸首,我也得把人带回江左安葬……”向来冷漠自持的成大司马在这一刻,眼角竟也溢出点点晶亮,虞书倩唇齿噙住一丝悲戚,忽觉难言恐惧,一把反攥住成去非的手,她从不失态至此,可眼前唯这双手是她可站立于此的勇气,她直直望着他的眼睛:

    “兄长,夫人她已有了身子,大夫说快足三月了,夫人体健,胎儿也很好,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此语一出,他始感惊诧,随即释然,似在意料,又似出乎意料,他点了点头:“我会保重,家中大小事,恐又要连累你操持。”

    虞书倩慢慢松开他,低声补道:“兄长走前,也再去看看贺娘子罢,大夫说,贺娘子不是很好。”

    他闻言不语,没有应话,只是反问道:“桃符人呢?”

    “桃符此刻怕正是在贺娘子那里,他素爱跟娘子亲近,今日说是读《论语》心存大惑,定要去听贺娘子的见解,我便放他去了。”虞书倩既说到桃符,方得几许安慰,因桃符过继一事还未行礼,又恰逢周令华怀妊,她便打算将此事往后稍推,不过贺娘子体弱,她并不想桃符过分去叨扰,却又怜贺娘子亦是孤寂,既然贺娘子也素喜桃符,她便索性不再多管,只交待桃符不可逗留太过。

    桃符一如虞书倩所言,人正在木叶阁。

    前段时日琬宁咳疾又犯,四儿自为她焦心,时令尚未入秋,娘子便咳得凶险,大夫来诊病,只道娘子关脉浮滑,如檐前滴水,已是所谓残灯之象,听得四儿犹遭雷击,自然不敢让琬宁知道,只愈加小心服侍宽慰。

    这日琬宁稍觉有些精神,见园中姹紫嫣红开遍,遂于窗前榻边静卧,似睡非睡,听着那风过花枝摇曳之声,桃符悄声进阁时,她浑然不觉。

    桃符见她纤细的一双素手白得几近透明,面上却是另一种白,一时间竟有些后悔来清扰她,可仍选择了慢慢走上前去,低声道:“娘子您睡着了么?我来看看您。”

    琬宁缓缓睁眼,见是他进来,未感惊讶,向他温柔笑道:“桃符,你来了。”

    桃符亦冲她微笑,他身量渐长,因此而变得愈发纤瘦,虽仍只是七八岁的年纪,却和往日已多有不同,眉眼间的神情,不像他母亲,也不像他父亲,倒同伯父有着说不出的肖似之处,但孩童每当绽出笑意时,却又是像极了舅舅,温和而宽厚。

    “你是从老师那里来,还是从你母亲那里来?”琬宁伸出手去,为他从发间轻轻拂去不知从何处掉落的一枚小小绿叶,握在掌心,怜爱地注视着他。

    桃符想也未想,答道:“我从老师府中回来,先去看的母亲,可她不在,婢子告诉我,母亲去看望伯母了。”琬宁便略略直起腰身,关切问道:“夫人哪里不好了么?”

    “不,婢子说,伯母腹中几月后将会我再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所以母亲现在时时去探望她。”桃符在言毕时,忽有些不安,他虽年幼,却还是捕捉到了娘子目中一闪而逝的异样,他留意到她的手陡然成拳,紧紧捏住了方才替自己取下的绿叶,桃符疑心那绿叶定是碎在了她的掌心,以他的年纪,无从理解的乃是,碎了的绝不仅仅是那本存生机的一枚绿叶而已。

    年幼的孩童,并不知他的无心之辞,如何在瞬间化为一把利刃的。

    阁内的突然沉寂,更让桃符隐隐怀忧,他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微微蹙眉望着琬宁,已知掩饰,语气却是踟蹰的:“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事欲要请教娘子的。”

    琬宁回神,蓦地一笑,神情依然温柔:“桃符,说来听听,我们一同议一议。”

    “娘子,我近日在读《论语》,”桃符轻吁一口气,“我不敢妄断圣人,只是,我在想,圣人的主张,并不为时人所接受,他遭遇了无数冷眼嘲讽,甚至有驱逐,不可谓不狼狈,娘子,您说圣人心里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也像我们凡人一般,觉得沮丧?”

    琬宁略略一笑,似是想起了极为遥远的珍贵场景,她摸了摸桃符小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用认真诚恳的语气告诉他:

    “桃符,圣人从未标榜过自己,圣人也不会把自己当作十全十美之人,我想他应也不希望后人将他视作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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