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溯恩只是用力盯着咖啡色囚服下摆,将头抵在墙上,不说话,心里一阵无措一阵欢喜一阵恐慌一阵狼狈,像没准备好的学生一下子被提醒考试提前到明天。

    「冷爷跟我说了,每两周有一次探视机会。」纱织先是安静一阵,见溯恩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开口。声音伴着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换了个地方说话。「也就是说,在你服刑期间,我们还有三十五次见面机会。我告诉你,方青空或者刘溯恩,你拒绝跟我见面一次,我就用你留下的香烟在手臂上烫一个疤,若你一直不见,最后便能烫出七朵梅花印记。」

    「……你生气了?」溯恩翻来覆去地想,到最后从喉间挤出的只有这么一句,眼前浮出纱织平静无波的脸,发红的耳朵。这人,明明是文雅精致的外表,一动怒就能做出极端的事。

    「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溯恩还想说什么,电话已经转回冷叔手上,循例说了下狱中的情况和欠缺的物品,很快便结束通话。

    将不锈钢话筒挂回墙上的老旧固网电话上,溯恩皱着眉头,无视排在后头的女囚对她不说话又占著电话的不满谩骂,脑中浮现亮红的烟头触及纱织肌肤,发出滋一声轻响然后传来一股焦臭气味的情景,竟是忍不住哆嗦了下,转个方向往负责探视人员登记的辅导员办公室走去。像纱织说的,她一向说到做到。

    另一边厢,纱织勉强按下翻腾的怒火,静下心来看面前的冷爷交代几句挂断了电话。

    「谢谢你。冷爷。」纱织感觉自己的声音在这空荡阴凉的大厅里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而那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在「崇德武馆」牌匾底下站着,黝黑脸上看不出阴晴。

    「不谢。」他缓声说。「张家的事,我没帮上什么忙。」

    「不,我谢的是您帮忙照应刘溯恩。」纱织站直身子,恭恭敬敬朝男子鞠了个躬。「我知道若不是您照顾,溯恩只怕处境更糟。」

    像是要重新认识一个人那样,冷爷的目光在纱织身上上下打量一圈,脸上露出几乎能称得上笑意的表情,想起什么心事似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好一会冒出来一句:「以后,你跟着溯恩叫我冷叔吧。」

    「嗯。冷叔。」纱织露出温婉的笑。

    从第一眼见到冷叔开始,纱织就直觉知道面前的人清楚她跟溯恩的牵连。因为他既不惊讶也没有疑惑,只是唤她坐下,让人送茶上来,然后像是明白她的忧虑那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溯恩的近况。直说到监狱的开放探视时间,什么时候能见到溯恩时,电话正好响了,原本是面无表情的人看到手机屏幕时顿了下,看一眼纱织,才接起,开口:溯恩,有人要见你。

    听到「溯恩」这名字时,纱织只觉得自己胸腔像有炽热的岩浆滚烫汹涌,来不及地要满溢出来,结果却在安安静静中听见那句经过电话变得尖细又锐利的「不见」,那股热情顿时全冷却下来,变成又硬又结实的岩石。

    她没有多想,寒著脸就伸出手,冷叔便将手机交到她手上。而那个人,一如既往地沉默,以为不言语就能将情绪都掩盖在泥土下腐朽发烂分解然后消失吗?该死。纱织有股狠狠掐死日思夜想的那人,再用尽力气吻住她嘴唇将她唤回来的冲动。好不容易才压下火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苦苦安慰自己,至少是知道了下落,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能放下大半。为此纱织诚心诚意地感激这个信里多次提及的冷叔。幸运的是,冷叔似乎也接受她身为溯恩身边人的事实。

    「会在澳门留多久?」冷叔的普通话生硬且带着浓厚粤腔,总是尽量简短。

    「时间太赶,只能办到过境签,明早飞机到泰国,再转机回去。」

    「辛苦。」

    「不会。」纱织笑着摇头。「倒是下周还要来叨扰冷叔,麻烦您确认探视时间后告知我一声好么?」说著递上有自己私人号码的名片。

    冷叔接过名片,目光在小小卡片上一扫,转身入了偏厅,不一会出来,手上多了串钥匙。「溯恩母亲留下的东西,我大都给了她,只有这一套老公寓暂时替她保管着。现在交给你,以后来也有个去处。」

    纱织点点头,伸手接过钥匙,也不再说一起午餐之类的客套话,她实在是有些累了。刘溯恩三个字像一个开启秘密盒子的密码,一下子翻出太多过往,当中的情感爱恨又太过浓烈,压着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也是这个名字,一下子拨开眼前的水雾,让原本毫无方向的胡乱寻找突然间线索清晰——她甚至不需仰仗私家侦探,上网搜索了下刘溯恩、入狱两个关键词,网页上密麻麻出现五千多个搜索结果,大多是些新闻报道,将前尘近况、提堂结案说了个大概,负责溯恩案子的是当地的著名律师,顺着这条线她又找到冷叔,然后办签证、订机票,匆忙搭上早班机赴约。这么紧赶慢赶,昨晚还是一夜不能入睡。以至于一坐上冷叔下属的车,困意便汹涌袭来,压得她头脑沉重四肢僵硬。

    「到啦。」小轿车行驶了一小会,在一栋旧式唐楼前停下,高大男子告诉纱织楼下铁闸的密码和公寓门号,顺带告知她一个手机号码,说是在本地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他,然后一踩油门扬尘而去,留下纱织提着她小小行李包。

    这就是那人自小长大的地方。纱织抬起头来数到第三层,统一的绿漆老式窗台,左边养满了绿萝薄荷蔷薇盆栽一片青葱,另一边却光秃秃的。以那人不管不顾的性格估计是住在右边公寓吧。想起她,纱织莫名笑了。知道了她的真实姓名,纱织心里却还是不惯改口,于是每每想到,便用「那人」替代,像一种含糊暧昧又亲暱的符号。

    用密码开了铁闸,一层层楼梯走上去,一层三户,她的住所果然在右手边。

    开了防盗门和木门进去,纱织环视一圈简单的、小小的公寓。两室一厅,开放式厨房,面积不大但因为家具陈设极简约,便显得空旷。料理台上只薄薄一层灰,看来是雇了人人定期来打扫。纱织一一打开入墙式橱柜,果然除了少量碟盘只有一整箱泡面,翻开纸箱看一眼,又晃晃旁边的煤气罐,打开压力闸,煤气灶也还能用。将来若经常过来,还是要好好添置厨具才行。纱织在心里盘算著,同时提醒自己去办一个港澳通行电子签。

    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并列的房间门口,房门都开着,左边小一些的是书房,里头靠墙排列著三个与天花板等高的大书架,靠窗一面放著一张实木书桌,桌上一盏小台灯。另一个房间是卧室,纱织走了进去,将覆蓋住床的白色防尘布一掀,阳光下扬起一阵细灰。

    将窗户打开通风,窗外就是刚刚楼下看上来的光秃秃的窗台。打开衣柜,里头都是秋冬款的长袖衬衣和长裤,她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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