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莫要调侃我。”任婉说完,一片静默。

    许久,终于还是任婉打破了沉默:“先生,初雪尚有一些事不明,想请先生赐教。”

    赵熙城道:“你让我叫你初雪,你却一口一个先生的,岂不折煞我。若是有惑,不妨今夜一并说出来,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任婉道:“初雪此生只称过三人先生,顾府丹心,任家慕容,除此之外,普天之下,也只先生再值得初雪这般尊敬了。”赵熙城一袭青衫落落,看着任婉,并不再推辞。

    任婉接问道:“当年我尚不知临雍是将军府嫡长孙,将万般大权都交与他,既他知晓我万般皆为如今的新帝,为何当时将军府并未动我?”

    赵熙城一笑,又饮杯,这才道:“不知你信不信,我一开始也并不明白,直到将军去后,少主有次在府内醉得潦倒,与我聊了几句,我才断断续续听明白一些。”

    “少主说,其实他当年遇到任姑娘的时候,尚无问鼎王座之心。当日,他确是恰巧从中土而来,本是想着来将军府认亲的,不想阴差阳错,在鉴湖边入了这一等风流地——星云馆。”

    “一开始只觉得任姑娘你有趣,与其他女子并不大相似,所以才格外留意姑娘些。没想到,后来对姑娘渐生爱慕之意,所以刻意想了些法子接近姑娘。那时,少主只是想着能陪伴姑娘,为姑娘分忧。”

    “直至康城之战始,少主才意味到,奉光一朝腐朽日久,这嘉州迟早只得是当今新帝的天下。但若是当真如此,少主势必无法再伴姑娘左右了。所以,少主那时候开始谋划,策划了那起私盐事件。至于顾云风,只是刻意在姑娘与当今新帝之间存下罅隙。”

    任婉抬眸,却见赵熙城淡然一笑:“知道任姑娘要问什么,姑娘的左手,这笔账的确是该记到将军头上的。虽然将军宠着少主,可其实当年少主并未如实告诉将军与姑娘的关系,所以将军是用这手向姑娘敲个警钟罢了。”

    任婉抬起左手,笑了笑:“斯人已逝,这只手也无法再转圜,倒不如忘了才好。”

    “是啊,忘了才好。”赵熙城杯盏不停,“至于后来的事,姑娘应该都知道了。任姑娘为了新帝不远千里赴关中,这才使少主下定决心致新帝于死地,是以才有了那场惊天地的绝杀。”

    “再到后来,少主未曾预料到当初他在顾家军中时,新帝有所保留,所以最后一战败得极惨,也就有了郢城之困。其实少主也早向新帝递过降书了,只是新帝一直不愿接受。”

    “是么?”任婉默然许久,这才接道:“可临雍曾分明告诉过我,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包括初遇。当时当境,他断然没有再骗我的必要。而且,直至今时今日,依然不得不承认,临雍之才确算惊艳,岂是短短时日可以成就的?”

    “自是不能。但将军府的后人怎会跟寻常子弟一般?惊才绝艳自是自然,就看少主如何运用而已。”赵熙城并不欲再做过多解释。

    “也罢,斯人已逝,是是非非,何必执着?”任婉低低叹息一声,“还有一问,请先生解惑。”

    “上次,先生为何要放我走?”

    赵熙城默然,许久道:“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慕容却是我至交好友,清河夫人去后,他一心想维护的,也只初雪你一人。两相抉择,我亦不知我当初为何会做那般决定。但若知道当初如此行事会造成后来的事,熙城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再这样了。”

    “原来如此。”任婉今夜叹息格外多些,“新帝善妒却也爱才,先生若是肯为新帝谋,日后定也可扬名天下。”

    “浮世倥偬,熙城已这般年纪,又谈何扬名立万。”赵熙城双目远望,却不知到底在望些什么,“熙城当年得将军赐姓赵,此番,将军与少主皆已先一步而去,熙城又如何苟活于世。”

    任婉知无法强求,道:“既然如此,初雪就先告辞了。先生千万珍重。”

    赵熙城遥遥举杯,任婉会意,两人遥遥一碰杯,任婉一饮而尽,翩然远去,独留赵熙城一人遥望星子。

    「二」

    宫城之内,薛茗站在宫墙之上,目之所及,竟然穿越层层叠叠的街道与房屋,落在鉴湖之上。

    鉴湖风霜,千年不变,即便相隔甚远,凉意仍然远远传来。身后侍女及时为她披上披风,“夜来风凉,如夫人保重身体。”

    薛茗一笑温婉:“黎音,你可有打算?今后如何?”

    侍女淡然一笑:“当初替姑娘解围之时,便没想过还能活下来,谁知公子怒归怒,终究却没有怪罪于我。而今姑娘失了令仪妹妹,紧接着赵公子这般人物也没了,姑娘心中不知如何悲痛。黎音不才,可也想伴在姑娘身旁。”

    薛茗默然,许久才接道:“不知任姑娘作何想法,至今也不肯入宫城,难得公子也不强求。可明日公子便要登基了,唯望任姑娘不要让公子下不来台才好。”

    黎音思索良久,这才道:“如夫人大可放心,以姑娘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再入宫的了。”

    薛茗似在想些什么,许久才接道:“黎音,今后你不如跟着我吧,任姑娘怕是自己一人还要自在些。而且,她那日离去前的确托我好好照顾你。”

    黎音许久才答道:“也好。不管如何,如夫人到底帮过姑娘。而且,公子才应是袖烟旧主。”话语之间,“黎音”这个名字已然掩在了过往尘埃中。

    「三」

    任婉从将军府出来,左拐右拐,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拐进了任府旧宅。

    多年萧索,任府已是寂然无声。任婉并未顾及许多,径直进了凝之阁。虽然多年未有人打理,但满池睡莲仍旧开得正盛。

    任婉向着莲池郑重三叩首,却只言片语也无,这才转身离开。

    去的方向,是星云馆。

    星云馆自被赵朔查封后,便人声寂寥至今。三楼的房间里,任婉静静站在窗前,感受着鉴湖迎面扑来的风。许久,终于缓缓睁眼,环视房间一周,最终轻轻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里边只有一个简单的璎珞,下边打着一架古琴,古琴虽非活物,却也平白多了几分灵气。

    抽屉中剩下几幅画卷,任婉拿起看了看复又放下,转身,门口那株栩栩如生的栀子依然傲然而立。任婉心中蓦地一疼,手上一用力,竟将最顶上那朵开得最盛的栀子折了下来。玉石之顽,任婉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痛楚。

    别院里那间曾进过无数次的屋子,如今也只零乱地散着几本古籍,正是上次任婉忽略的几本商书。

    书页之间,赵临雍批注的字迹隽秀,风骨朗朗。任婉翻至一页,上边只一句话“君生我未生”,任婉颓然坐倒,将头掩在书页之间,低低啜泣,至夜深。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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