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可拆东墙补西墙,篓子越捅越多,病越治越麻烦,我打死也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我回到宿舍,发现被子上被人泼了泡面,正散发着一股馊味。

    我气得发抖,指着他们问:「谁干的!有种的站出来!」吼的声音越大,他们越是忙自己的事。

    我把床单两下扯了,扔到门口,又拿了条干毛巾把床板擦了擦,爬到床上乓地一声躺平了。

    室友们突然开起了茶话会,扯着嗓门,吹拉弹唱,生怕我睡得舒坦。我一声不吭,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慢慢静了。我迷迷糊糊地合了会眼睛,噩梦就来拜访我,我梦见戴端阳呛了水,一次一次地叫我的名字。

    梦做到这里就被吓醒了。外面天还没暗,我跳下床,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学校里疯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人已经到了街上。

    我蹲在街边,想起我爸被绑在隔离室椅子上的样子,仿佛看到了我的这一天,他发疯时做的事,醒来后也是像我这样不记得了。

    我忘了那天晚上究竟做过些什么。我咬着手臂不停地默念:哭了的是孬种,鼻涕和眼泪还是挂了一脸。

    我这二十年,连清醒的时候也疯疯癫癫,不知道搞砸了多少事,疯了和没疯又有多大区别?

    就这样在路边闷头哭了好一阵,想起只剩下九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腾地站起来,拿袖口在脸上擦了几把,去店里买了个水果篮,风风火火地跑到戴端阳住的那家医院,在前台问到了房间号,一路闯上楼。

    可刚在探视窗上看了一眼,忽然又不敢进去了。

    那间病房摆满了水果篮,那小子就坐在病床上,系里的同学在床前围了一圈,一人手里一把扑克,打得正高兴。

    我提着水果篮,灰溜溜地下了楼。

    等到戴端阳出院的那天,我那张交换学生协议书也盖好章了。

    我把铺盖一卷,几件衣服一折,塞进箱子里,一手拎箱子,一手提桶子,就这么搬出了宿舍。

    站在一楼,又忍不住仰头多看了一眼,头顶层层楼梯迂回曲折,扶手和扶手的缝隙之间,依稀窥见上一层楼的台阶。

    我在楼梯口等了端阳一会,他迟迟不来。我就去了大楼另一边,掏出纸和笔,把我租的那间屋的地址写在信纸上,末尾又端端正正地留下落款,用舌头舔了舔信封的封口,黏好,投进宿舍信箱里,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我搬行李出了一身汗,坐下来打量新家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除了一张折好的铁架床,什么家俱也没有。我撑开床,罩上床单,把地上的灰尘扫一扫,搓着手走了半天,想不到别的事可做,就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

    窗户洞开着,风刮得脸生疼,窗外万家灯火,车灯的光像流星拖着彗尾一样嗖嗖地从马路上窜过。

    我想到什么,从旅行箱里把端阳送的那张贺卡拿出来,穿了个洞,用绳子挂在铁窗框上。风一吹,这轻飘飘的玩意就不停地转圈,我要用点力气才能看清卡片上那一行蝌蚪符号。

    眼前一时都是戴端阳。他穿着一件被风鼓满了的薄衬衣、骑着单车火急火燎的样子,他歪头贼笑的样子,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脸上盖着一本书打瞌睡的样子,拿筷子敲空碗的样子。

    我一边想,一边把脑袋又往窗户外面伸了伸。

    这里离学校不过几步远,他肯定会来,不是这一刻就是下一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连他屁股上长了几颗痘痘都知道,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凭什么不来?

    就这么信心满满地枯等了几天,等了个空。

    一周后,我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揣上课本,去上系里的课。我到得晚,课已经上了大半堂,小心翼翼地挪进最后一排,发现戴端阳就趴在他常坐的位置上,正当中那一列,正当中那一排,懒洋洋地用下巴尖顶着桌子听课。

    我攥紧了拳头,只想凑过去,可他身边都坐满了人,几个脑袋还时不时凑到一块,说几句就笑一阵。

    我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越是看,喉咙里越是疼,只想用手去挠一挠,挠出血了才痛快。我抓耳挠腮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发现他还是干干净净的,那张侧脸鼻梁笔挺,白得几乎从皮肤底下发出光来,真是精精神神,完好无缺。

    我失魂落魄地看了又看,他也不知怎么了,毫无预兆地往后扫了一眼,突然又飞快地扭回去,目不转睛地看起了黑板。我不知道他看到我没有,呆坐到下课,趁着他清书的时候,抢先出了门。

    我在学校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实在跑不动了,才迷迷糊糊沿着林荫道走了一段。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坐在他单车的后车座上,终于远远地等到了他的影子。他一走过来,我就突然从单车棚里蹦出来,趾高气扬地喊他的名字:「戴端阳!」

    他难得一个人落单,被我吓得猛一抬头。

    我也怕,越是害怕,脑袋越是一片空白:「我搬出去了……」

    你来看看吗?

    我想这么问,手却抖得厉害,还剩半句话要说,舌头怎么也不撸不直。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耽搁了一会,端阳已经挪开了视线,掉头要走。

    我连忙跑了两步,堵在他前面,伸长了手拦着,嘴里的话像糖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蹦出去:「你躲什么,怕别人知道你就会那点狗爬式?救人救得差点连命都赔进去,还跟我神气什么!    」

    去我家看看吧。

    我生怕他走了,想去抓他的手腕,被他毫不客气地挡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我。

    我愤愤不平地又去扯他的前襟,他这次没有挡。

    「戴端阳!」

    他的胸膛是温热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肉贴着肉。

    我筋疲力尽,只知道拽紧了那一小块布料,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让他消气的话:「别这么小心眼,你又不是真死了。」

    我正想讪讪地笑几声,突然被他猛推了一把。

    我都懵了,站稳后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忽然炸开了一片血雾,我使劲摇了两下头,又摇了两下。

    戴端阳明明已经走出老远了,突然又掉头回来,惊异不定地看着我:「钱宁!」

    我想抓住他,手却扑了个空。

    脚下的水泥地突然变软了,怎么也站不住,我睁着眼睛,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7

    醒来的时候,戴端阳正在给我掐人中。我想了半天,才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看了下表:「没多久。」

    我平躺了一会,等眼睛不花了,就自己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装在口袋里的房门钥匙和记着地址的纸条不翼而飞,周围不是马路,而是自己那间逼仄的小房。

    戴端阳屏着呼吸在一旁看我,小声问:「钱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脑袋还是有点迷糊,自己揉了揉。

    戴端阳也把手放在我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会。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下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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