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要干了就在夜深了的时候拿被子压了头偷偷闷闷的哭,哭还不敢哭长了,怕第二天早起眼肿让阿爸阿妈看出来,唉……

    这天是1997年9月7日,离录取通知书上写定的日期还有一个礼拜……

    叶凉起得很早,生火煮了些地瓜稀饭,招呼阿爸阿妈上桌来吃,他自己快快扒完一碗,告声:阿爸阿妈你们慢吃,就走到门口将木屐换下,穿上那双断头胶鞋,轻轻说了句:“阿爸阿妈……我出去会子……”

    “去哪儿?!”

    阿妈这句关心憋了几天,一时没管好就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去外面……转转……”

    阿妈她看见叶凉飘飘空空的眼神,心都要碎了。她明白,叶凉你还能往哪里去?不就是往那些手头宽裕些,对人还算客气的家户里去借?!

    “阿凉……”她想“你对世道人情还‘生’,你不明白……这世上什么都借得,就是钱借不得啊……” 借了人家就要骑到你头上去,欺负你,看低你……她想拦着他,可却不能够,这时候谁拦得住那样一个叶凉?

    下雨了。这儿到了九月,雨就稀稀拉拉的下,叶凉失魂落魄的出了门,连个雨具都没带,不大不小的雨浇烂了地浇湿了衣,于是,当他带着裹了一腿的泥点,湿去一片的衣服半只落汤鸡样的站在村长家门口时,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村长就是叶凉大姐的婆家,二十几天前才嫁过来的新妇,娘家人居然就上门借钱了!——你想那家子人的脸色能好看到哪里去。

    村长两公婆本就觉着这门亲是你们家高攀了,若不是久泰死活要娶,这两家怎么能够凑一块儿呢?!像大儿媳,老镇长的孙女,二儿媳,东头村村支书的侄女儿,三儿媳,镇上管财务的老胡的女儿,门当户对,娘家那头的势力也大,对自己男人的事业颇有助益。再看看这个四儿媳,小门小户也就罢了,连公婆也不会伺候,还没使唤上就撒气!架子摆得天大,脸臭出窗外——哼!像什么话!

    也是,叶凉那个大姐在家就霸道惯了,动不动就像原先在家中一般摆脸色,心想:你们家久泰窝囊的要死,能娶着我这个高中毕业的儿媳妇就是天大造化了,这两个老货居然还敢嫌东嫌西?!

    唉,怎么说的?

    做人家儿媳靠的就是熬,做人家公婆也要看得开,这两边,一边熬不得,一边看不开,这不,才嫁过来一月不到就恶山恶水。也算叶凉倒霉,偏偏让他赶上了。

    谁都知道村长家有钱,两栋四层小楼加上一围四合院式的平屋,楼房给四个儿子儿媳,平屋给两个老的,这阵势,没钱才怪!可人家愿借你不愿?!这两天两个老的心里正窝着一股火气没处撒呢,这下算是捞着了。他们把叶凉让进屋,专等满满一屋人都齐了的时候,一下子捅出这个裹了一腿泥点湿去一片衣服又黑又瘦的男孩儿是四媳叶瑞琼的弟,且,他是来借钱的。

    相人相衣冠。叶凉那一副上不得台面的蔫样儿马上就让妯娌几个掩口切切。叶凉大姐那么暴的脾气怎么受得了这种当面撕她脸的衅头?!马上就把面前的碗筷摔摔打打的这么一推,蹬蹬蹬走了出去。

    胜了!

    婆婆尤其得意,还要在言语上再讨讨便宜:

    “像什么话!都说穷人家的女孩儿晓得心疼粮食,晓得节俭操持,有些人偏当自己是大户小姐!不吃?!不吃就罢!没人求着你吃!不吃我省下来喂狗狗还晓得摇摇几下尾巴省下来喂猪猪还能长几斤膘!……”

    “阿妈!”四儿久泰无可奈何的阻了她一句“少说两句吧!有客人在呢!”

    “客人?!”婆婆乜斜着眼扫一扫叶凉“有客人就不能说了?!你老婆就那么金贵呀?!就不许人说呀?!啊?!”久泰默默放下碗筷,也走了出去。婆婆刚平下一点儿的气马上又被他惹起来了“不吃!不吃死了算了!养你个没用的货!怕老婆怕成这样!……想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养着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命苦呵!”

    又开始了,一唱三叹。几个儿子儿媳暗暗叹气,少不得上前去劝,把叶凉不冷不热的晾到一边去。

    叶凉伤心其实更甚于尴尬,倒不是伤那一千,他是心疼他姐。才刚嫁来一月不到就不讨喜,以后可怎么办啊……

    向村长家借钱是没指望了。

    叶凉一脚高一脚低地趟在泥水里往回走,整个身形都塌了下来,灰败灰败的。

    再没人可借……

    村长那儿本就是最后一家,厚了脸皮鼓了不知多大勇气才进去的……罢了吧,借钱这事原就不该存太多指望……

    他走到一个偏僻的水塘边上就再也走不动了。在那蹲了一天。拼了命去哭,要把日后的份也哭干净,眼眶边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像是要借了这哭让自己认命:一千,富户家里一双鞋而已,可放在他这里,没有就是没有——为了上学这点钱,他不知遭了多少罪,临到头了却卡死在这一千上……

    我不知道叶凉他蹲在那水塘边哭着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后悔那天从那男人的身下脱逃。

    因为,那毕竟是他离大学最“近”的时刻。

    这几天叶凉都在埋头整理他那些书,大部分是课本,有那么两三本是大姐用过不要的《高中作文选》、《高中英语语法》、《高中数学满分方略》……。扫净浮尘,然后一本一本装进编织袋,再塞进他那个小木箱里锁好,再不要拿出来。眼看着没指望了的东西,还要放在跟前惹伤心做什么?

    整整完,抬头看墙上的钟:才十点挂零,他就站起来,拿了一顶越南帽(圆锥形草帽,从越南那头传过来的,故名),想到锯木长看看——那里今天招工。

    才跨出门槛,阿妈进来了,牵起他就走。叶凉一点准备也没有,被她牵得磕磕绊绊的。止不住叫起来“阿妈……做么事走得这么急?阿妈!……你慢些!……”阿妈不理,依旧牵着他磕磕绊绊的走,走了不知有多久,两人停在一排瓦房外头,阿妈朝里头喊:“阿香!阿香!”叶凉看这地方眼生得很,越发摸不着阿妈究竟带他到这里做什么了。也是新鲜,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上上下下溜起来,正在他看的当口,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衣装该长的长,该短的短——不象面前这对母子,一截长一截短,披挂在身上,还没开口就先短了样子。阿妈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于是一个劲的抹开脸:“看!光顾着给你阿香姨买东头李家的芝麻酱了!一大早就去排队排到九点多的光景才买上!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这下叶凉和那女人都注意到她手上的网兜了——东头产全国最好的芝麻酱,东头最好的又是“李家”,少,一天只五十瓶,都不够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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