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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婉若立在侧殿的屏风后头,将她们的话尽数听去了,竟是对那赵婕妤生出些许好感来。

    从前她贵为蓉妃,只将那赵婕妤瞧做无关紧要的人,她样貌、家世皆是平平,几乎毫无存在之感了。

    倒也因着她子好,不曾生过事端。

    唐婉若便回了陛下,以她侍主忠心,入年月不短为由,升了她的位分,册封婕妤。

    这般举动,也是为了制衡六之权,均分圣恩罢了。

    之后的谈话,她已无意再听,推开花窗儿,但见一轮满月高悬,依稀映出嫣华磅礴的殿群。

    各华灯逐艳,唯有那一处已是人去楼空。

    唐婉若在窗前伫立良久,忽而心下一动,将寝殿烛火吹熄,便从窗外潜了出去。

    通往各的路,她早已烂熟于心,不一会儿,嫣华便在眼前。

    “何人在此!”不远处有两名小太监喝道,她便一闪身儿,转到殿后的侧门里去了。

    那小太监只见白影一闪,展眼功夫儿就没了踪迹,现下夜色漆黑,不由地惧从心生,更别提上前追赶了,只蹲在正殿门口儿,嘴里直唤,“蓉妃娘娘大德,小的们只是奉命看守,绝无冒犯之心,冤有头债有主儿,莫要为难小的…”

    因着蓉妃新丧,下午宜妃又严惩了苏嫣,这半夜里,绝无人敢来此处,沾染这不祥之气儿的。

    唐婉若没费多大功夫,就打侧门进了殿。

    素白的裙摆一路蜿蜒,乌发散漫,黑白分明,在这荒芜的大殿中,散着诡异的美。

    月华正盛,她独立在这偌大的嫣华中,情思千纵。

    前尘往事,仿若一场风花雪月的旧梦,瞬时便将她淹没。

    每一步都恍如隔世,这中陈设,竟无丝毫改变,好似她从不曾离去。

    夜风经那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淡绯色的红绡罗帐轻柔摆荡,她也数不清,这一方香软的御榻,承载过多少次缠绵的欢爱。

    段昭凌曾无数次将她抱至膝头,拂着她的发道,“嫣儿,你便只是朕一人的嫣儿。”

    那温柔的神态,再不是君临天下的凉薄。

    她闺名嫣儿,六之中只有段昭凌一人知晓,每每缠绵之时,他便是这般唤她,他道,“若得嫣儿,朕自以金屋储之。”

    于是,彼时便有了嫣华。

    这殿名里含了她的字,那只是他一人的嫣儿。

    可她如今才明白,世间从来就没有白得的恩宠。

    那代价,竟是如此沉重,那孽债,竟是不可渡的劫。

    焦尾琴静静地摆在台阁上,她绕过几重翠屏,走过去拨弄,凄厉地划破长空,从前未曾发觉,这琴音也是如此萧索。

    “嫣儿,有了你的琴声,教我如何再听得进旁人的?”

    “那嫣儿日日为你抚琴,段郎便不用去听旁的…”

    咯咯的娇笑声犹在耳畔,这殿内处处尽是他的身影儿。

    嫣儿…那是她的咒语,无休无止。

    唐婉若蜷缩在墙角,本以为眼泪早已流尽,可仍是泪湿粉面,乱了心肠。

    “嫣儿,是你么?”

    唐婉若猛地抬头,紧抓着鎏金隔板站起,她便是下黄泉,饮了孟婆汤,也认得他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履竟是有些仓促,她死死贴在屏风后头,隔了层薄薄的细纱,一瞬不瞬地将那人望着。

    月光将段昭凌高大的身形,拉的很长,夜风盈袖,衬得愈发俊挺。

    他虽已褪去了金纹龙袍,只着了单薄的暗青色玉褂,随风簌簌而动,可仍是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君王之意。

    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中,宛如雕的泥塑,沉静萧索。

    这集万千钟灵毓秀于一身的男子,他只那般站着,便已是君临天下。

    却又是遥遥不可及,凉薄如斯。

    “嫣儿…又怎会是你…”

    他这一声儿,尾音沙哑,似嘲似叹。

    若不是她已得如此下场,定会不顾一切地向他而去,以为他仍是有情。

    可如今,她怎能以这副模样出现,告诉他,父亲是遭陷害的,告诉他,自家死的冤屈!

    一切早已不能回头了。

    唐婉若将双耳紧捂,贴着屏风滑到地面儿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扶着僵硬的双腿走向寝内殿。

    他终究是走了,也许今后再不会来。

    指尖下是打磨锃亮的琉璃镜,用南疆雪山独产的东珠加以滑石粉,又经了数月淬炼,才得了这世间仅有的一面儿。

    珠翠妆奁仍在原处,皇上赐予她的珠宝首饰太多,用之不暇,她便教眉珠尽数收了起来。

    而这奁里所放,皆是个中珍品,她颤巍巍地拿起那副凤尾玉瑶簪,握在手里头,刺骨冰凉,不一会儿,便有暖香滋生,这是最难得的青州暖玉,有去腐生肌、散香怡人之效。

    明月八宝钗,象骨玉胜,九花玉冕,黑珊瑚步摇,玉叶梅花镂今簪,各色花钿、篦子,繁复而华丽。

    一双八仙如意双龙坠搁在外面,这是初入东那年,段昭凌赠她的第一副首饰,她便一直佩戴,直到打入冷那一日。

    她静静坐了许久,遂将这坠子并其他几样饰物放入怀中,往暗格里去了。

    嫣儿已死,留这嫣华还有何用?

    自此而后,世间再无唐婉若,有的只是她苏嫣一人。

    子时,忽见后内浓烟滚滚,正打那嫣华处升起,凶猛的火舌如同殷红的凌霜花,肆意蔓延,烧红了整个天幕。

    “嫣华走水了!”

    赵婕妤正在睡梦中,却被守夜女芳竹唤醒,外头亦是乱作一团,噪杂不已。

    红菱忙地服侍她起身,方披上了夜裘,就见那王燕疏急匆匆地携了婢女进来。

    王燕疏位及美人,与她同住一,若按规而论,非正二品以上妃嫔,无掌管一事务的权力。

    不过相较而言,婕妤自是比美人高了一阶,两人同住,便有赵婕妤做主。

    “姐姐,外头都要闹翻了的,那嫣华真真乃是非之地,怎地忽然又起了火!”那王美人也是只着了中衣,一面儿抚着口不住地叹。

    赵婕妤到院子里瞧了一眼,但见天幕微红,有浓浓的炭火味道飘来,她遂命芳竹掩了门窗,这才回殿。

    “这件事来的蹊跷,绝不会就此作罢,咱们要多多小心,谨言慎行才是。”赵婕妤安抚了王美人片刻,这会子睡意全无,且先对坐了喝茶,压压惊了。

    “姐姐,外头怎地这样吵?竟教我睡也睡不得了。”

    赵婕妤回头,就见一袭贴身细纱亵衣的苏嫣扶着门棂站着,发髻松散,面覆轻纱,似是嗔怨,如此情态,更教人心生爱怜。

    她忙地过去,将苏嫣揽到怀里,仔细抚了抚,便道,“嫣儿莫怕,同咱们无关,是嫣华走水了。”

    王美人却是玩味地将她打量着,不曾想这小姑娘命硬,竟能逃过如此酷刑。

    苏嫣因着岁数小,身量娇小,便佯作惧怕地伏在她怀里不起来,眼波一转,遂抬起头来,神态纯然天真,问道,“那嫣华的蓉妃是如何死的?”

    “这不该你知晓。”赵婕妤将她拉到桌旁坐了,苏嫣接了茶,便瞧见那王美人正望着自家。

    王美人眼中诧异一晃而过,带着小人得志的笑,道,“那蓉妃是咎由自取,羞愧自裁而死的,罪有应得!”

    可当晚,分明是宜妃传了圣上旨意,赐了毒酒…为何如今却落了个畏罪自缢的罪名!

    苏嫣静静听着,凝着那张媚俗的脸,这才恍悟。

    自家那一场生死,当真是太不值得,一场心布下的局,她却在失去亲人与恩宠的打击下,失了分寸,白白中了那宜妃的圈套。

    前世她拥有一切荣宠与地位,从不曾将心思花在后里勾心斗角的功夫上,此事之前,宜妃对她素来恭敬有加,千依百顺,从未露出过端倪,却不知已是狼子野心。

    只恨当初将人心瞧得太重,临了才落得如此凄凉。

    苏嫣双目微垂,面纱下徐徐地勾起一抹笑,如罂粟般涩毒。

    长路漫漫,这笔血债,一分一毫,定要教她尽数偿回来。

    王美人素与宜妃亲近,为内人尽皆知,两年前她初入后时,见蓉妃荣宠最盛,便欲依附,谁知蓉妃本无意栽培于她,遂又心存恨意,眼巴巴地攀上了宜妃,鞍前马后,十分谄媚。

    这样的人,若不是现下时机未到,她自然是不愿多瞧一眼的。

    “你先回去歇息,后日还要赶路。”赵婕妤欲将苏嫣支走,不料那王美人又发了话,“瞧苏妹妹这俏样,便是愣神儿也比旁人好看了,若是我这话儿将她吓着了,便算我多嘴。”

    “嫣儿还小,哪里见识过这些?只怪我教导无方,”赵婕妤委婉地将话锋一转,又道,“说起来,仍要谢宜妃娘娘手下留情,这会子,嫣儿才能安然无恙了。”

    王美人悠悠地将茶盅搁下,遂露出那一贯奉承的嘴脸,连忙接口,“那是自然,咱们宜妃娘娘素来心慈手软,最是体恤下人,断不似嫣华里的那位,清高气傲,容不得人了。”

    “人死为大,咱们倒不必多多议论,这些日子,中风头正紧,仍是少说为好。”

    苏嫣观那赵婕妤一言一行,倒是个难得稳妥之人,亦识大体,只可惜样貌平平,也不懂得讨陛下欢心,久而久之,恩宠便渐渐淡了。

    倒是那王美人,虽是面目虚伪,可因着宜妃提携,加之于媚功上很下功夫,皇上每月照例会有两次临幸,竟是比位分更高的赵婕妤,更得宠些。

    三人各自思量之间,便见小礼子并芳竹打殿外进来禀报,说是如暮姑姑方从冯昭仪那儿过来,正是查问嫣华走水之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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