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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妃目光扫过她们二人,换了副姿态,倾靠着又问,“说下去。”

    姚贵人得了令,语带不屑道,“苏婉仪不知为何忽而出手打了臣妾的婢子,又扯坏臣妾衣袖,臣妾只得返回中,匆忙更衣过来,遂延误了时辰。”

    苏嫣一听,惊讶地抬头,一副要辩解的模样,宜妃黛眉上扬,便问,“苏婉仪,可有此事?”

    苏嫣慌乱中起身,半跪在姚贵人身旁,委屈地鼓着气道,“回禀宜妃娘娘,是姚贵人出言不逊在先而且她的婢子又嘲笑臣妾,臣妾才略施惩戒,可万万没有扯坏姚贵人的袖摆。”

    赵婕妤言道,“想来苏婉仪不至鲁莽如斯,还望娘娘明察。”

    姚贵人轻哼一声,“臣妾的婢子就在外头,这会子脸上还有红印子了,可进来作证。”

    梅青捂着脸颊进来,两侧皆是五个鲜红的指印,苏嫣眸色一冷,那姚贵人当真是舍得下手。

    在旁的王美人却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儿,“方才臣妾却是见苏婉仪与姚贵人拉扯在一处,苏婉仪那一巴掌打得响,臣妾隔了很远就听到了。”

    苏嫣显然十分害怕,语无伦次地辩解,“娘娘明察,只是那婢子先冲撞臣妾在先,臣妾才出手教训…”

    这一说不打紧,宜妃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苏婉仪此举实是僭越,这姚贵人的婢子,得由她主子教训,不然还有本和静妃,又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

    林清清忍不住,便出言替她辩护,“苏婉仪素来待人和气,想来这其中定是有隐情。”

    “林容华于苏婉仪情同姐妹,心意可以理解,可众目睽睽,错了便是错了,徒作辩解不如潜心悔过才是。”王美人怪里怪气儿的,林清清教她堵了回去,遂不敢再言。

    宜妃待她们说完了,才缓缓开口,“现下事情明了,苏婉仪逾越,以致姚贵人来迟,你们二人可还有甚么要说的?”

    姚贵人一副瞧好戏的样子道,“臣妾说完了,但凭娘娘决断。”

    苏嫣眼眶已见微红,林清清跟过来,一同跪下求情,暗自拽了她的衣袖,苏嫣终是颤声道,“臣妾知错了,再没下回,望娘娘开恩。”

    赵婕妤也跟着下了座儿,“望宜妃娘娘看在初犯的份儿上,从轻处罚。”

    宜妃似是无奈地叹了,“你们皆是新入的,本本不愿责罚,可终究是理法甚于情法。姚贵人来迟,罚十日俸禄,”她倏尔眼波流转,将目光定在苏嫣低垂的发髻上,“苏婉仪僭越,罚禁足半月。”

    此话一出,惊起涟漪无数。

    于新入承宠的妃嫔而言,禁足半月,几乎可以毁掉一个人的前程。若是陛下不能及时招幸,后佳丽如云,日后的境况便不得而知了。

    宜妃这处罚看似轻微,实则毒,她忌惮苏嫣的美貌,恨不得教她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才好。

    林清清欲言又止动了动身子,终归没有说出口,苏嫣深深拘礼,低伏着身子,娇弱地颤抖,目盈秋水,似是强忍住泪意,“臣妾领罚,定会好生思过…”

    而此刻心下却是畅快无比,那姚夕岚蠢钝不堪,自家设好的陷阱,她就乖乖地入了套。

    今日这一闹,一则是自家早就看她不顺心意,趁机挫一挫她的傲气,二则是要激怒她而获罪,避开这阵子风头了。

    谁不知这后之中,先集宠于一身,便是集众怨于一身,可帝王恩宠是何等旖旎的诱惑?偏生还有人争破头要去做那靶子。

    想来也是,初入门的女子,又有几个能逃得开这甜美的毒药,便都是甘之如饴,饮鸩止渴罢了。

    苏嫣瞥见宜妃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由地冷笑,如她这般心思缜密,能将所有人都算计了去,这会子却蒙了心眼,平白当了顺东风儿,助自家一臂之力了。

    打落玉出来时,已过了正午,秋阳熠熠,渐渐隐到碧云中去了。

    新入的妃嫔,除却苏嫣以外,其余皆被宜妃留下训话,方才打姚夕岚身旁经过时,她那姿态倨傲,带着胜利者的自得,恨不得用一双眼睛将苏嫣剜出百十个窟窿来。

    苏嫣见她如此入戏,不陪她演足了岂不辜负?她便气鼓鼓地冲姚夕岚甩了眼色,却不敢发作,那姚夕岚见状愈发得意,苏嫣遂夺门而出,显些被门槛绊倒,只闻得身后轻哧暗笑。

    兰若扶着苏嫣沿着高高的红墙往回走,那苏嫣一副萎顿不振的模样,人们往来行礼,神色多由探究转为惋惜。

    途经芳明殿时,赵婕妤打后头跟上将她唤住,苏嫣瞧见红菱也在,亦是伤神的情态。

    苏嫣扯动了唇角,唤了声表姐。

    赵婕妤凝住她浓艳的小脸,摇头叹道,“你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姐姐如今只得盼你早日萌宠。今日之事,那姚贵人仗着身家显赫,便是明着欺凌于你,你也只能忍着。”

    苏嫣抹了抹眼角,妆面也有些花了,仍是不服气儿道,“就连她的婢子都敢取笑我,我既是皇上亲选的嫔妾,为何要白受一个奴才的气!”

    “此所谓打狗还需看主人,嫣儿你要时刻记住,身处六,和家中再不一样了,”赵婕妤轻轻挽起她的手,抬头望向高高飞过的雁群,声音里带了淡淡的无奈,“这里只有权势恩宠,从没有人情理法,这里只有**,从没有真心。咱们不论主子奴才,便都是养在囚笼中的雀鸟,那镶金镀银的笼子,和铜铁朽木的笼子,又有甚么分别?”

    苏嫣止住步子立在远处,久久无言,待那南飞的候鸟终是消失在天幕尽头。

    可深中再寂寞、再无情又如何?她过的下去,连死亡都闯过的人,还有甚么不能忍受!

    赵婕妤见她凝眸不语,似有所悟,便宽慰地笑了,“瞧我说的,嫣儿你还青春正盛,花儿一般的年华,莫要失了信心。这阵子禁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权作避一避风头了。”

    苏嫣如今愈发觉得赵婕妤实乃慧心之人,瞧得透彻,“表姐的话,嫣儿记下了。”

    “记着便好,时辰不早了,我不敢多多留你,别再惹出岔子!”赵婕妤又对兰若交待,“照顾好你家小主,凡事多提点着。”

    一轮秋月静静升起,打乌云里缓缓现了出来,皎皎莹白。

    凌烟阁中掌了灯,夜色四合。

    兰若到偏殿库房里打理事务,其余人们早已听闻白日里落玉之事,心知自家小主被禁了足,谁也不敢出头招惹她。

    桑榆掀开了天青色的薄帏进来,就见苏嫣背对着,凭坐于妆台前,身影窈窕,乌发如云,一直垂到腰际。

    只这么一个背影,便有过人之资,正当微微愣神之际,那苏嫣已缓缓回头,“水若是温好了,就教人放在浴房里,要用封了香的蔷薇花瓣泡足时辰,再来唤我。”

    桑榆想了想,终是走到近处,见妆台散乱,而镜中玉容亦是素面朝天,清净妩媚,教她心头一悸。

    她服侍过不少主子,多半是人前光鲜艳丽,人后却暗淡无彩,而面前这位苏小主,便只可以天生丽质作比了。

    想来前朝第一美人儿虞贵妃,样貌也不过若此罢,只可惜红颜命薄,承宠两年,十九岁便殁了。

    “桑榆,你说里那些女子,哪个有我生的好看?可为何她们就能伴驾侍寝,而我却要独守空闺,教我又如何甘心…”苏嫣说着,便将一白玉骨簪重重拍于桌面上,仰头发问,那略显稚嫩的小脸上,盈着满满的不甘与倔强。

    桑榆微微动容,俯低身子,将那断做两截的簪子收起,“小主若是不嫌奴婢多嘴,就再听奴婢一言。”

    苏嫣拨开额前的细发,幽幽道,“你说罢,如今禁足,也只有你们能同我说话儿了。”

    “前朝太妃有训,为几世后良言,那便是以色侍君短,色衰而爱弛,以才侍君长,年久而弥珍。”

    桑榆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苏嫣心里明白的紧,面上却是喃喃自语,“你先下去罢,我需得静静心神。”

    夜色深沉,苏嫣倚在榻上,冷眼望着那半玉簪,似有所思。

    新宠承欢的头一夜,唯有苏婉仪的玉牌并未呈上。

    她立于门庭中央,星月清朗。

    数殿之外的金銮门外,是谁坐于香软的云锦御撵中,被抬入灯火辉煌的坤元大殿?而又是谁伴君左右,红袖添香?

    “夜风寒凉,小姐好歹披见斗篷再出来。”兰若见她失魂落魄,当真心疼地紧,暗自替她抱不平了,却不可说与嘴上,遂取了件鼠毛软裘替她拢上。

    苏嫣浅浅一笑,眼角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我素来体健,还怕这秋风不成了?”

    “奴婢方才教绿芙去温一碗生姜汤替小姐驱寒,她却只说食材不够,多多推诿,这会子还没端上来。”兰若心中有气,这里的人真真是只生了两只眼,一看权贵,二看恩宠!

    昨儿见小主姿容出众,便竞相奉承,今日才被禁了足,脸色就变了,做活亦是不情不愿的。

    “我也不指望着他们,且由他们去罢,日后谁也别后悔就是了!”苏嫣不屑地扬了眉,展颜而笑,兰若跟着附和,小贵子取来软毡毛垫,兰若遂扶着苏嫣于石亭中坐下,忽而道,“小姐,若不是姚贵人刻意陷害,今晚送到坤元殿的定是小姐您了!”

    苏嫣双手托腮,佯作期盼答,“还不知陛下是何模样…”

    “皇上贵为天子,奴婢虽从没机会见过,但想是有龙凤之姿的无双男子了。”兰若忙地顺着她的话。

    “那你猜上一猜,陛下今晚会招幸哪位小主?”话一出口,段昭凌那张脸容遂跃至眼前,徘徊不散。

    见兰若侧头思量,苏嫣理衣起身,白裘随风簌簌,明月如琢,佳人如月,她笑地愈发娇媚,“若不出差错,应是姚贵人承宠。”

    她深知,后即庙堂,自古如是。此夜非同寻常,段昭凌断不会白白浪费,美人在抱,天下帷幄,世间最好的风致也不过若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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