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料丛建鹏竟然犹豫了,扭捏着说:“那个,梁班长啊,你把我单独约出来,是想说什么啊?我……那个……那个……”

    “嗯?”梁上君被他“那个”糊涂了。

    丛建鹏心一横,大声说出来:“你不会真要跟我告白吧!”

    上午他一心扑在那个模型上,根本就没在意梁上君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才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所以耽搁了一阵子才过来。

    梁上君整张脸都在抽筋:“什么乱七八糟的,谁他妈要跟你告白了!你先给我上来!”

    丛建鹏一听这话就放心了:“哦,好。”随即两手一撑坐到了墙头。

    梁上君递给他一罐可乐一只鸡腿:“我请客。”

    丛建鹏乐颠颠地吃喝起来,嘴里含混道:“听说你是糙子他们的连长啊,你这个连长可真不赖,我要是有个像你这样的连长就爽死了,吃香的喝辣的!”

    “……”梁上君苦笑。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丛建鹏问。

    梁上君深吸一口气:“你上次说,你们一家都是当兵的,又说了你们家的家训什么的,我听了有些耳熟,就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丛风的人,他曾经在西北陆军……”

    “丛风?我当然认识,他是我大堂哥。”丛建鹏脱口而出,殊不知,就这句话,让梁上君浑身凉透。

    “哦,他是你大堂哥。”梁上君恍惚地重复。

    “是啊,他是我大伯的独生子,我小时候就看见他穿上军装了,那叫一个帅啊!丛大哥的各项能力都很好,我们家里又有点门路,所以我家人都指望他能在军部出人头地。我爸教训我的时候最喜欢说,你看你丛大哥怎样怎样,我不拿他做榜样都不行啊。不过可惜的是,哎……”

    “可惜的是,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就在他提干的前几天,就在他即将平步青云的时候。”梁上君接着他的话说。

    丛建鹏瞅着他:“是啊,这件事情给我家的打击很大,以至于我后来参军的时候,父亲宁可让我去空军,也不愿让我去陆军。咦,听起来你跟丛大哥挺熟的?”

    梁上君手心都在出汗,太紧张了,连可乐罐都有些拿不稳:“嗯,我也是西北陆军出来的,跟他……很熟。”

    丛建鹏沉默了一会儿,灌了一大口可乐,望着远方的眼睛被夕阳映照出亮光:“我家人跟我说,丛大哥死得很光荣。他们说他是被烧死的,就跟邱少云一样。梁上君,你还记得邱少云吗?就是小学课本里的那篇。”

    “我记得,《火烧邱少云》。”双眼感觉到阵阵刺痛,梁上君的嘴角却在笑,近乎残忍的笑,“丛建鹏,我跟你说,那次事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

    “啊,你也在场?”

    “是的,你的丛大哥当时被梁柱压着动不了,烈火烧焦了他的头发和皮肤,我们一桶水一桶水地往他身上浇。他的身上太烫了,水浇上去都会变成白气,还有哧啦的声响,直到我们把他救出来,他都没有发出一声痛哼,他的手指在地上抓出的血痕,足有一公分深……”

    丛建鹏猛地转头看他:“梁上君,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这些!”

    梁上君没有停下来,他亲手把那段记忆再次揭开来,一点点细节都不放过:“在把他送上救护车前,他抓住了我的手,那力气很大,握得我生疼,可是他烧到惨不忍睹的手却没有松开,我后来才知道,当时他的皮下神经都烧坏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梁上君!”丛建鹏几乎是用吼的,“我不想知道这些!”

    梁上君这才看向他。

    丛建鹏看见他带着一抹诡异之极的笑,目光幽深沉寂,像是陷进了沼泽中。他很是震惊,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好端端的,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们都不想知道真相么?”梁上君说,“他的父亲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你们只在乎结果是吗?他死了,他挽救了国家的损失,他获得特等功,你们只要这些就够了吗?你们以为,他真的是死在一场不可预期的意外中,是吗?”

    一句句质问,把丛建鹏压得懵了:“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哭了?”

    “我要告诉你的是,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说出来吧,把你的罪状告诉他的亲人,丢掉那个让你背负了这么久的虚假的功绩!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嘶喊着。

    “是我的错。”梁上君陈述,“是我发了疯,我不想让他调离,所以去偷他的档案,结果让敌人乘虚而入,一把火毁了整个军机处。所谓的国家机密,只不过是我顺手带出来的,用你丛大哥的命换出来的。”

    “那次事故也让我记了功,但其实,原本没有人需要牺牲,也没有人想要为国捐躯,完全是我的个人行为,导致了那场悲剧。”

    “对不起。”梁上君直直望着丛建鹏的眼睛,“这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真相,我欠你们丛家一条英雄的命。”

    听完了他的话,丛建鹏张开嘴巴,又闭上,反复几次后,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丢下手中只喝了一半的可乐,从南墙上跳下去,离开。

    走出很远后,他无意识地回头,看见那个人仍然坐在高墙上,仰头看着天。他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流下了泪水。

    好重……

    丛建鹏忽然觉得,整颗心都重得让他难以承受。

    ——哎,建鹏我告诉你,我带的兵里头有个刺头,特别难搞。

    ——名字?他有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梁上君,嗯,梁上君子的那个梁上君。

    ——对,那家伙就是个贼!他是个好苗子,机灵得很,就是闯祸的本事无人能及!

    ——建鹏,你小子以后可别学这样的人啊,可让人头疼死了。

    ——讨厌他?不,我不讨厌他啊,没有那个呆贼的军营,也太无聊了……

    想起来了。丛建鹏想起来了,他的父亲总让丛风打电话跟他交流下军队的生活,好让他提前做些准备。

    丛大哥的来电内容中,总有这样一个人。

    提起“他”的时候,丛风会骂得气急败坏,可是那番语气里,尽是愉快的笑意。

    牺牲。

    丛建鹏竟然有些弄不清楚,什么样的牺牲才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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