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迷迷登登地醒来,见入目的仍是陌生而又熟悉的花床华帐,无奈叹气。

    如此带着前世记忆转世,是好是坏?

    她记得自己因病而亡,魂魄来到地府喝了往生水后一时心软救人,本该前去投胎的自己被知玄捡了去,被尊称为神之子,受人爱护,掌衣食住行之五大长老更是对自己疼爱有加,但对前世家人的温情呵护之景记忆深刻,实难对他们产生小儿依恋之情,倒颇有些愧疚。

    “娘,小娃娃醒了!”一道甜美清脆的童音猛地在阿真耳边响起。

    被惊到的阿真无奈地叹口气,看向来人。

    果然又是她,娘王七娘的女儿,灵儿,芳龄五岁。

    你看她,头扎两朝天辫,身穿一袭粉嫩小花衫,赤着俩小脚丫,正憋着劲,吭哧吭哧往阿真躺着的雕花床上爬。

    阿真看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忍不住嘴角抽搐,娘啊,你怎么还不出现?!

    她哀怨地看向侍立在一旁想要看好戏的小人,人善被人欺啊。

    在她决定努力自救之时,一双白皙温婉的手轻轻抱起了灵儿,随即一个柔和的嗓音责备道:“灵儿,怎么又调皮了?”

    阿真松了口气,娘来得真及时,她可不想再次感受满脸涂满口水的滋味了,想起上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灵灵亲得满脸口水的经历,阿真禁不住抖了抖身子。

    看到娘怀里的灵儿一副不安分地想要赖上她床的样子,阿真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能离远一点是一点啊。

    另一头,娘见自家孩子安分下来,便放下她,去取了一边小红泥炉上温着的天池琼浆,准备喂小主喝,因为小主对母不喜,遂一直以此为食,也因此选中她这位不在哺期的娘。

    可就这么会儿功夫,灵儿这调皮孩子居然已上了小主的床,叭一声,结结实实地亲到了小主脸上,然后坐在那里咯咯地笑,那得意洋洋的样子,颇有灵儿一出,谁与争锋的感觉。

    又好气又好笑的娘看看小主皱成一团的包子脸和哀怨的眼神,又看看两旁笑得欢畅的小人,终还是笑出了声,眉眼弯弯。

    见娘亲没生气,灵儿越发得意了,小胳膊捧着(或者按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小主的包子脸,亲(或舔?)得啾啾有声,末了还来一句:“娘,小娃娃真好吃!”

    在众人的笑声中,阿真已经悲愤得无力了。

    天啊,谁来救救她啊!

    “小主真疼灵儿。”娘温柔地抱起她,拿沾了温水的丝帕细细替阿真抹去一脸的口水,然后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以琼浆。

    阿真慢慢吞咽着,看看娘,微微地笑。

    娘看她笑了,就也笑起来,伸手点点一旁的女儿:“就你调皮!”

    灵儿怪模怪样地咧嘴对她做个鬼脸。

    七娘喂完了琼浆,便伸手抱起小主,轻轻拍抚她后背,让食物顺利流进胃里,排除空气,不至于吐出来。

    她虽是一个妇道人家,却是比一般人更明白几分小主的,这小主虽周岁都不到,却是懂得许多。

    几月前来此照看小主,心里却忍不住挂念灵儿,没几日,灵儿亦被送上来,听子微师傅讲,却是小主的授意。

    灵儿如此调皮闹腾她,她从来都不哭,别人或许觉得是她太小不懂,但自己知道她是懂的,因为她看灵儿的眼神,从来都是那样温和而包容。

    七娘轻轻将小主平放在床上,有节奏地拍抚,助她睡去。

    她看小主轻掩上的双目,想起首次见到那眼中的流光溢彩时心里的震撼。

    这神之子,又岂只是称呼?

    小主已经八个月大了,除了子飨调配的天池琼浆,也开始进些辅食,只是这小婴儿的味觉本就十分敏感,小主又挑剔异常,虽然这三月来试吃了多种食材,小主肯多吃一两勺的,不过三四种,亦多是果汁果泥之类的。

    这让白蔻很有些头疼,小主身体本来就不好,又这样挑食,实在是——唉……

    白蔻年五十,是白术的师妹,师从子飨长老,负责阿真的饮食。

    她想了想,又在菜单上写下一连串菜式:蛋黄泥、红薯泥、**汤南瓜泥、末茄泥、鲜玉米糊……

    不管怎样,还是得继续试下去啊。

    自阿真九月重阳来到这世上,已经过了八月,如今正是山花烂漫的四月。

    重新修建的瑶华水榭已经完工,阿真于月前正式入住。

    此刻,她的娘抱着她在水榭敞轩里晒太阳。

    这敞轩伸出水面,三面临水,视野开阔,是赏天池水景的好去处。

    阿真半眯着眼,似睡非睡,懒洋洋地靠着娘,看暖风拂过,吹皱一池天水,听娘唱着小调,引来小人轻声细和。

    真是惬意无比。

    但也懒散地有些无聊啊。

    她伸个懒腰,娘立即仔细瞧她:“小主可有不适?”

    阿真笑笑,摇头。

    其实她已经可以说话,但有前世记忆的她对自己如此幼稚的声音实在是听不太习惯,所以一般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只等发育好了再说。

    娘见时辰不早,日头也渐西斜,便道:“小主,天有些凉了,咱回房吧?”

    阿真看看天色,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对岸的临仙台,道:“海。”

    是的,她想看海。

    娘起身回转屋内:“不可,海风过猛,会伤了小主。”

    阿真淡淡地笑,不再出声。

    阿真独坐在药池里,望着浮在水面上的各色珍贵药材,发呆。

    自她一月前能够独坐后,便不再让子微长老下水,只药浴完成,才由他运功助她吸收药。

    毕竟在男子的视线里裸着身子,实是有些尴尬,虽然两百多岁的子微长老属于太爷爷辈。

    说到这,她又觉得有趣。

    这个世界的两百岁居然相当于前世的一百岁。

    这里世人,十二岁以下为幼童,十二岁成童,行成童礼后,可以进学,十八岁行成人礼,代表成人,可婚嫁,十八到三十俱为青年,三十到一百五十为壮年,一百五十后为老年,慢慢老去,大部分人会在一百七十到七十五内寿终正寝,也有活到一百八十九十多的长寿之人,可称为人瑞。

    像子微长老这样虽然年已两百但看起来却还是壮年的,皆是修行之功。

    她又想起之前,询问无本师祖是否可以以修行健身时,师祖惋惜的神情。

    无本修为高深,说她体质特殊,与常人不同。

    她于是明白,就算身体健康,别人能活两百年,而她只能活一百年。

    她的寿命,仍按着前世的法则。

    太白的修行法术,不适合她。

    可她并不求长命,她只是想康健而已啊。

    她想起灵儿爬上爬下的灵活之态,眉目间便露出疲惫来,这样的活泼之态,真的好羡慕……

    见时间差不多了,娘过来抱起她,为她在一旁的温泉里细细清洗,又拿柔软吸水的洁白棉质浴巾裹了她,方交至外室端坐于玉席上的子微长老手里。

    待子微运功完成,娘抱着因痛楚而大汗淋漓的阿真又是一番洗漱,方替她穿上冰蚕丝制中衣,抱她进入熏了顶级安神香的卧室,轻拍哄她入睡。

    阿真的身子还在轻轻地颤抖,运功之时的疼痛,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如此破败的身子……

    她无力地闭上眼,闻着安神香,慢慢舒展开因疼痛而僵忍的身体,渐渐睡去。

    换了衣裳的子微步入内室,止住娘的躬身行礼,望向床上已疲倦入睡的婴儿。

    “七娘,你可知阿真她这几日何事郁郁?”子微在床沿坐下,抚上阿真微微皱着的眉头,替她舒展开来。

    “……七娘不敢肯定,”七娘微微躬身道,“只小主这几日总想上临仙台,说想看海,怕海风吹伤她,七娘自是不许的,不知是否因此而……”七娘有些犹豫道。

    “哦?想看海?”子微沉思,道,“阿真心思细腻,岂会不知你拒绝的原因,想是思及自身羸弱,无法自由,故而心有纠结。唉,”他叹口气,“神之子,自是渴望翱翔于九重天外,如今困顿至此,实乃吾等之罪过。”

    “子微师傅不必自责,小主心善,自是不忍见子微师傅如此。”七娘开解道。

    “七娘有理,”子微长老起身,“小主不喜侍从跟随,累七娘事事细心照顾,有劳了。”子微略略躬身。

    “长老万不可如此!”七娘侧身避过,“照顾小主,是七娘荣幸。”

    子微也不多言,又关照了值夜的小人夜里劳神,便离了水榭。

    一干人目送。

    次日,子微找到正在开晨会的后五大长老(六七八九十,掌钱衣食住行),提出小主如何成行的问题。

    子飨颇为恼怒:“阿真如此体虚,如何能成行?!”

    子微肃目反问:“然终其一生于此岛?”

    众人皆愣。

    子微低叹:“近日,她神情郁郁,汝等可知所谓何事?”

    众人摇头,等他下文。

    “海,”子微的声音里带上怜惜,“她只想看海。想我太白,由海而起,居于海上,然,仅几步之遥,阿真她,却无法观看。”

    子微又道:“师祖遗训,许之逍遥,然吾辈之人,几步之遥,竟亦无法达成!”

    众人皆惊,想起那双深渊广袤,流光溢彩的天目。

    神之子,岂甘心蜗居一隅,不得动弹?

    众人躬身:“师兄所言甚是,吾等必竭力,助小主成行。”

    子微亦躬身:“谢诸位师弟师妹。”

    目送子微离开后,五位长老当下紧急讨论小主出行问题,从随从人员到代步工具,无一不细细研究。

    最后,发现除了身体原因,还有一个问题,护卫人员的安排。

    当下下了太白令,命太白门人之暗者寻求资质良好的少男少女,进行训练,以备日后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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