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哥哥做活儿的主人家姓蒋,宝珠忽然生起一种违和感,红楼世界,姓蒋,人长得俊,宝珠不知怎的就联想到了一个名字:蒋玉涵。

    说起来前世她读过红楼不假,可,怎么说呢,对于主要人物,比如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她读书时相对读的比较仔细,而对于蒋玉涵,她只停留在宝玉挨打和花袭人丈夫的层面上。因为袭人的判词其中有一句就是:堪羡优伶有福。至于蒋玉涵偷偷背着主家忠顺王府在哪里置地置房子,抱歉,她还真没注意。

    那么,若这个姓蒋的真的是蒋玉涵的话,结局应该是不错的,花袭人心眼儿多是多,持家能力绝对一流,再说心眼儿多总比心眼儿少强,虽说宝珠是真的不喜欢花袭人这个人。

    只是,宝珠暗自皱了一下眉,蒋玉涵结局不错不假,挣扎出来的过程艰难于否可不好说,宝珠努力回想了一下,曹公笔下清秀如女孩儿的宝二爷在父亲的威吓和忠顺府长史官的明欺暗压下,终是出卖了这个相与甚厚的“好朋友”。

    以忠顺王府的手段,蒋玉涵被带回去后有没有受什么罪,宝珠看了看母亲,这几乎不用想的,你把人家王府当成什么!

    宝珠不觉有些担心自己的哥哥,蒋玉涵最后能挣得好命,自己一家未必不会受其牵连,那必须得在事发之前劝着哥哥一家脱离那里才行,当然,前提是那家主人确实是蒋玉涵。

    宝珠打定主意弄来簪子后就去落实哥哥之事。宝珠娘却不知道女儿的心思,笑着站起身道:“你好容易回来了,快去歇歇儿,妈去割半斤,今晚咱们吃饺子。”

    宝珠忙跟着起身:“妈,若说割吃,自然使得,若是单为我回来买,完全不必,我在宁府的吃穿用度只怕比等闲有钱人家还要讲究,我每顿的份例饭菜,都是荤素搭配,还可以点菜呢。”

    宝珠娘便只得罢了,她也真信宝珠的话,其实她从宝珠的脸色就能看出来,一般人家的女孩儿,哪有宝珠的一半儿水灵。

    但饭总要做,宝珠娘一心想让女儿吃顿希罕的,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主意:“宝珠,你小时最爱吃瓜丝卷儿,瓜是现成的,就在屋子后面地窑里藏着呢,拿上来来就行,我先去打些水。”

    宝珠忙道:“哪能让妈去,我常年不在妈身边儿,正该我做些事。”宝珠忙上前拦,她看出来了,她娘的身子,走路都有些勉强,别为做顿饭累着了,那就是罪过了,宝珠发现自己对这个娘还是有一定感情的。

    她娘满心里高兴:“成,那就你去,我在家里剁瓜陷儿。”宝珠便笑着去换衣裳,她来时穿的就是给秦可卿看的那一身儿,好看是好看,干活儿并不方便。

    宝珠娘却道:“就这样去吧,当年没了你爹,咱家光景差成那样,那起子坏人们不只不帮忙,背地里还等着看咱们笑话;你哥被马踏了,我哭着求他们借些钱应急,他们倒说,救急不救穷,不然我也不会让你王婶子把你领走了。现时你回来,正该打扮的体体面面的,也让那些眼窝子浅的瞧瞧,咱们陈家是不是真就得受穷一辈子!”

    宝珠没想到自己的娘还有这等心思,想了想也能体谅,在这个社会,这个环境,一个没了男人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确实不易,现在她认为自己出息了,显摆显摆也在情理之中,遂笑着点头:“好,那就不换。”

    宝珠的娘给宝珠指了水井的位置:“原来咱们常去的那口,去年村东头张贵的女孩儿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主人家撵回来了,在自家门里呆了两天,错眼不见,跑到井边儿一头扎了下去,她娘哭的什么似的,村里人嫌腌臜,商量着把那井填了,如今咱都到远一些的地方打水吃,你能看到不,顺着西边这条路往前走,走到尽头往南拐,看到一棵大槐树就是了。”

    宝珠点头:“放心,我总是在这村里长大的。”宝珠淡定地说着假话,又听她娘略带得意地道:“当年张贵可是得瑟着的呢,他是里正,家里又不缺钱,硬是让亲女儿去别人家当奴才,王府又怎样,最后连女儿的命都葬送了。”

    宝珠也不知道张贵是谁,倒是知道里正这个词,应该是村长之类的人物,按说这样的人家绝不用卖女儿,那看来就是为了攀龙附凤了,宝珠不怎么看起这样的人。因不感兴趣,也没怎么接话。

    宝珠就拎着桶,按她娘指的方向找到那口井,站在井边时,可能因天擦了黑,宝珠总觉得身边凉嗖嗖的,耳边也隐隐约约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象在耳边,又象离得还远;又加上她娘说了张家闺女的事儿,从不信鬼神的宝珠也有些毛毛的,有点儿不敢往井里看;只是,她哪打过水啊,在宁府,各院里使水是有专人专管的。宝珠硬着头皮将桶往井里扔了四、五次,摇起辘轳时,水桶不是空的就是浅浅的只有一底儿,宝珠汗颜了。

    就在此时,忽听:“请问——”,一个声音乍然在宝珠身后响起,宝珠一哆嗦,好费劲打起的半桶水哗地一声又还给水井了。

    水桶和水一起倾进井里,带着辘轳也飞速的旋转,差点儿把宝珠闪一个大跟头,宝珠的前襟顿时湿了好大一片。这可是大冬天的,宝珠猛地被冷水一浇,方才的恐惧奇迹般消失,只是把她的怒气也跟着搅上来了:

    “是谁这么不长眼?”宝珠怒气冲冲地回头,就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骑在马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宝珠大声道:“大晚上的你弄什么鬼?看弄我这一身!”

    小厮开始可能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好歹宝珠是一长的不错的小姑娘。可是宝珠一竖眉,小厮的脸色就不好看了,眼前女子虽说穿戴得不错,气派也有,可既要自己动手打水,肯定就不是有背景的人家,这样的人有什么能耐冲自己喊,她不知道很多做官儿的有时还要求着自己呢。

    按小厮的意思必定是要给宝珠的脸色看的,可是又一想:不行,主子在后面呢。小厮无奈吞了声,耐着子道:“姑娘莫急,原是我急躁了,没看见你正打水。”小厮忍气吞声道:“其实我们就是想向你问一下路,知不知道这个村子一家姓蒋的在哪住?”

    小厮不情不愿的道歉,宝珠如何听不出来,其实以宝珠平时的脾气,也不会不依不饶,可一来宝珠正为打水头痛,二来见那小厮也实在无礼,问路可以,你在马上戳着算怎么回事儿。

    宝珠本待不理,可,对方问的是姓蒋的,那岂不是哥哥帮工的那户人家?宝珠这时已发现小厮身后的另一匹马,上面也端坐着一个人,因那人离的较远,天又黑,身后又是那棵大槐树,宝珠也没看清他的脸。

    宝珠沉吟了一下,不答反问:“你们打听那家做什么?据我所知,那里除了看门的和打扫的,主人是常不在的。”

    小厮便嗤地笑了一声:“姑娘只管告诉我们路怎么走就是了,至于他在不在,是我们的事。”

    宝珠刚平复的气便又有些冒头,不过,宝珠抿了一下唇,终是往西一指:“顺着这条道,一直往西,门口有两个石狮子的就是了。”

    宝珠虽是女孩儿,辨别方向的能力却是不弱,方才六儿一路行来,她也记了个仔细。她真怕下次来再找不到路,那就不是以少不更事能解释的通的了。

    宝珠答完,便不再看他们,又去摆弄水桶,只是,当听到马蹄声响起时,宝珠忽然抬头:“你们找蒋相公,怎么不去戏班子或忠顺王府?”

    宝珠说完这句话,左手手指便攥紧,这是她一贯的动作,一紧张就会如此,她的想法,也许这样一试就能确定哥哥帮佣人家的身份儿了呢。虽说她清楚地知道,这或许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蒋玉涵应该是私自出逃忠顺王府的,而显然,是他朋友的话会替他紧紧瞒着。

    果见跑在前面的马一下子勒住,然后一提马缰,马生生在原地转了个圈儿,此时马上人向着宝珠看了过来,宝珠毫不犹豫地回望过去,看清后宝珠不由一惊,却不是惊吓的惊,而是惊讶的惊:

    望着自己的,是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生得比贾蔷、宝玉还要好。

    他是谁,宝珠的第一个想法,蒋玉涵虽是戏子,喜欢他的人却是不少,其中不乏王孙公子,比如贾宝玉,比如冯紫英,甚至呆霸王薛蟠。眼前人是否恰是其中一个?宝珠眼光频闪,却不敢胡猜半点儿。

    因为,眼前人给她的压力实在有些大,看不到怒气,看不到慌乱,只有平静,可是他的视线,却紧紧地盯着宝珠。宝珠一瞬间想避开,却忍住没有动。

    但宝珠还是觑空打量了少年几眼:对方的穿戴应该说并不奢华,但却绝不容人小瞧半点儿,一件月白色织锦箭袖,外罩着沉香色绸及靴胡服,玄色腰封,上饰美玉,又披一件雀金呢狸狐里儿的鹤氅,单看或许并不突出,组合在一起却让人移不开眼睛。还有那些不注意就不会觉察的细节,不管是结住头发的青玉,还是脚下靴子顶端缀着的明珠,宝珠一估量,只怕件件价值不菲。

    宝珠心中一个想法:公子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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