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明是来送花的,不多,共两枝,绢制堆纱,样式很别致,宝珠再一次惊叹古人手艺的湛,现代社会有各种各样的机械,这样一看做工致又地道的东西却是第一次见,只听彩明道:“这是薛姨太太送给琏二四枝,平姐姐从中拿出两枝打发我送过来的。”

    宝珠看一眼接过,忽然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对头:“恐怕不对吧,既是薛姨太太给的琏二,平姐姐哪有权送别人,又不是送给她的。”

    彩明就垂了一下眼睑,低声道:“是我说错了,是平姐姐接了拿给琏二,琏二又让她拿出来,然后平姐姐让我送过来的。”

    听他说的低沉,不知怎么的,宝珠忽然有些心软,下意识看一下彩明,他的神情……,宝珠恍惚了一下,那天在宁府净手房的那种感觉又突然出现了。

    但宝珠还是笑道:“我说呢,可你怎么传话的,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话也说不清,平姐姐再厉害,她能随便处置主子的东西?”

    说到这里宝珠又看了看彩明,这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那天在沁芳桥上撞坏他的帐簿,当时就惊叹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他不过和宝玉一般大小,那他既识字,又能记帐,怎么想也应该是个明白人,不然凤姐那样诸事都要求完美的人能用他,按说这样的错不该犯。宝珠暗思:除非他是故意的?

    那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莫不是嫌凤姐和平儿待他不好?也是,凤姐院里那么多人,哪个人不好使唤,偏就让他这么一个有知识有内涵的人做跑腿的事儿?

    想到这里宝珠还真犯了疑,彩明这个人确实够神秘的,又忽然想起锦屏的话‘他本是荣府最下等的贱奴,’锦屏不是刻薄的人,为何这么说他?

    正想着呢就听彩明说了声:“那我走了。”边说边走了出去。

    宝珠这时猛然想起正事,自己还有别的话呢!这比起两朵花要紧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便忙追出去,彩明回头怔怔的回望她。

    宝珠看左右无人,小声道:“我忘了问你,东安郡王过府那天,我和蓉哥儿说话,你躲在石虎后面肯定听得很热闹吧?”宝珠盯着彩明问道。

    就见彩明的眼睛忽闪了一下,却是一脸茫然:“姐姐说的是什么,快过年了,这几日我一直在帐房里誊抄帐册,哪有时间去宁府逛?”

    闻言换成宝珠怔了,随即心里暗赞他的聪明,这分明既摆明了立场,又将自己置身事外,也等于知会宝珠,我没见过你,你自也不会见过我,深一层的意思等于暗示宝珠也不要追问他为何躲在宁府石虎后的事了。

    宝珠不由迟疑地点头:“那就好。”刚要问他些别的事,秦可卿屋里一阵哭声忽然传了出来,是秦钟:“姐姐,你醒醒,是我说错话了……”。

    然后就听到瑞珠急切的声音:“,!”

    宝珠一下子有些懵,此时顾不得彩明,以最快的速度跑进秦可卿的屋子,就见秦可卿面如白纸,象死了般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嘴角宛然一丝血痕。一旁的秦钟已是吓慌了,身子都有些抖;瑞珠满面泪痕,也吓得只知道叫。

    急切间宝珠顾不得什么,先将手中花扔到旁边几上,接着一把将两人推开,左手扶住秦可卿的头部,右手直接向秦可卿的人中按去,同时叫瑞珠:“快让人去告诉老爷太太,再请大夫来!”

    瑞珠这时已清醒过来,忙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跑,秦可卿却在短暂晕厥中醒了过来:“别,”就听秦可卿气若游丝的制止:“慌什么,没有事的,更不要去告诉人。”遂挣扎着起身,宝珠忙将她往起搀。

    就见秦可卿先看定秦钟,半晌闭了一下目,却唤瑞珠:“我弟弟还没吃饭呢,你领他去外面吃些东西。”然后又吩咐宝珠:“别尽扶着我,这样你累我也累,拿个引枕垫在我身后。”

    瑞珠、秦钟哪一个也不是傻的,一看这架势就知秦可卿有话对宝珠说,瑞珠虽有些不放心,但还是和秦钟一起出去了。

    秦可卿就看着宝珠:“没旁人儿,你坐我身边吧。”秦可卿的话语有气无力,说话时带着轻轻的喘,但宝珠觉得不一定是身子弱的事儿,只怕心情的原因更多些。便忙起身走到屋角的小泥炉旁,从炉上一直温着的铜壶里倒了一盏热茶过来:“,先喝口水润润。”宝珠扶侍着她喝完,又拿一条干净的布巾子擦了擦她的嘴角,那一抹血痕便不见了,宝珠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秦可卿靠着喘了一会儿:“宝珠,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你买簪子时到底碰到过谁,为何瞒着我?”

    宝珠倒没想到秦钟还真给秦可卿说了,她能瞒住秦钟,秦可卿她可不觉得能瞒得住,想了想忙低了头,小声捡能说的说了,只说无意间碰到两位公子,谁知其中一个竟是忠顺世子,只绝口不提借银子给他们的事,宝珠很有把握柳湘莲不会将这事说给秦钟,此时宝珠暗怪老天作弄,那天是听得那人姓柳,谁知偏是柳湘莲,而秦钟偏又跟他是好友!

    讲完宝珠作出不解模样:“,其实不过一枚簪子,您是为怕大爷不高兴才让我出去买的,就真让大爷知道了,他知在乎他给的东西,心里也只会高兴,您就别担心这些了”。

    宝珠这里口不应心地说着,只当自己完全不知道秦可卿和贾珍的丑事,秦可卿却一言不发看着她,当然秦可卿也是真没劲儿了,半晌她笑了一下:“宝珠,你是个聪明孩子,这里这些人,都不如你。”

    秦可卿边说边喘着:“你也不必担心,那个柳湘莲不是多话的,至于那个忠顺世子,说是世子,那不过是京城里的人的称呼,真正的世子是要经过册封的,他虽也算身份儿尊贵,奈何是个庶子,就算几年前忠顺王爷的嫡长子没了,忠顺王妃却更不喜欢他了,说是眼中钉也不为过,能不能顺利册封还是未知数儿,他哪有心情管闲事。你也不必防着我——我就算该万死,那也是我的事,你只要记得你该做什么就是了,其他隐患,就算我死,我也不会留下话柄让人乱嚼。”

    秦可卿说着这些时眼神渐渐迷离,宝珠却是吓了一跳,秦可卿的话里含的意思太多,什么叫其他隐患,自己是不是,瑞珠是不是?

    刹那间宝珠身子发冷,如果瑞珠真要磕柱子,难道是秦可卿逼的?她正为这个想法受不了时,外面又有人来了,却是人未至声先至:“蓉哥儿,怎么回事儿,刚才我听彩明说,你媳妇儿不好了,我听说,心里慌得什么似的,那时我正在太太屋里,也顾不得,丢下一屋子的人我就出来了。”

    又有一个声音:“凤姐姐,咱们快进去看看。”却是宝玉。

    接着方是贾蓉:“方才还好,谁知一会儿功夫就这么不好了。”

    接着就听帘子响,一阵脚步匆匆,来人眼看就要走到里间,宝珠这里忙站起身,先一指几上花:“刚才忙,没时间说,那是琏二送给***。”接着抢步走到隔断处,双手打起里面软帘儿,凤姐一阵风般进来,贾蓉、宝玉和瑞珠跟在后面。

    凤姐一进来就红着眼圈儿抓住秦可卿外侧的手:“我的!才几日不见,就瘦成这等模样了!”边说边坐在秦氏榻边儿沿上,跟着宝玉也问了好,贾蓉请他坐在对面椅子上,自己坐到宝玉下首。

    说起来宝珠这是自净手房之事后第一次见贾蓉,见他一付完全不看自己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又不好就退出去,便走到旁边炉上为几人倒茶。

    1就见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的过年去呢。”1  (引用原文)说完垂泪。

    凤姐儿和宝玉也难受,凤姐当即红了眼圈儿,宝玉干脆抹起了眼泪,宝珠却下意识看贾蓉,不知他听到秦可卿这等话,心里作何想。

    不想贾蓉趁别人都将目光集中在秦可卿身上,他却猛的抬起头,视线直盯盯看着宝珠。宝珠心里一慌,忙不动声色退到一旁。宝珠心里道:这夫妻两个,貌合神离,不只互相折磨,若论演技,都是天王级的。

    接着几人又说了几句秦可卿的病情,不久秦可卿话语一转,却是说到宁、荣二府的事务经营上了,宝珠那里本呆站着,此时也不由被秦氏的言语吸引,而宝珠看她的神情,就如回光返照般,神竟好了许多,直劝凤姐:今时今日我们家富贵尊荣,若能长久更好,怕只怕时间久了后应了俗语“登高必跌重”,不如趁有的时候筹画一二,以备将来衰败时的事业,也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常保永全了。

    当然秦氏的原话不是这样说的,宝珠总结起来却是这个意思,宝珠不由深深地看了秦可卿一眼:这样一个擅风情、秉月貌的女子,又有着极深的远见和绝世的聪明,本是世间极少见之人,惜乎坏在品行贞上了。

    忽然又觉有人盯着自己瞧,抬头看又是贾蓉,此次却是瑞珠看到了,狐疑地看着自己,宝珠便装不知道,心里不知怎么又盘旋起秦可卿的话:其他隐患,就算我死,我也不会留下话柄让人乱嚼。秦氏之言,到底指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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