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却已简单开口:“不用”。

    顿了顿,又看一眼明玥,重复一遍:“不用。”

    明玥心说我听见了“不用”,可你到底不用哪个呀?见太夫人也正探询的看着她,只好笑道:“我昨儿进门倒还没来得及细瞧院里的婆子丫头,不过见她们虽小却都是颇机灵的,况且还有春草和春燕两个在,若是有什么,我带的几个丫头也可先帮衬一二。等过些天二爷再瞧瞧,倘要使人,我再同娘说?”

    她这话直接将琳琅带了过去,全部归为是否要再添置人手一事,太夫人略了一眼,点头:“到时若还要甚么再跟娘说。”

    明玥谢过,又站了片刻帮着服侍太夫人躺下才与裴云铮一块退了出来。

    路上暖风习习,两人散步般走了许久,快到院子时裴云铮忽而脚下一顿,转过身来轻轻叹息:“今日叫你见笑了。”

    明玥知道他是在说四房的事,便摇摇头,尽量将语气放平淡说:“亲戚里外,也是平常的。只是我今儿可也鲁莽了些?”

    “不”,裴云铮看着她,“你很好。”

    片刻又说:“母亲也很高兴,我瞧出来了。”

    明玥眼睛一弯笑了,晕出两个小梨涡,裴云铮不禁用食指在她脸颊上轻刮,心里也轻快起来,“你可是还有旁的要问?”

    明玥微低了头,只剩半轮的夕阳照得她小脸儿发红,她瞅着前面的院子说:“回去再问。”

    方才吃了不少酒,嗓子发干,口渴。

    裴云铮却蓦地笑了,牵起她的小爪子大步往回走,急切切的,一进门便吩咐人抬水沐浴,明玥诧道:“晚些还要用饭,二爷是方才喝了酒身上难受?”

    “嗯”,裴云铮低低道:“难受。”

    等喝了几口醒酒汤,裴云铮将人都轰出去的时候明玥才明白这厮到底是怎么“难受”……

    明玥看着晃动的水波被折腾地有气无力,心里大骂这头三日哪里是新妇最大,她明明就是被压榨的好么!

    等被裴云铮抱出来时外面的天都已黑了,“饿不饿?”裴云铮给她裹了层薄被,蹭着明玥的头发问。

    明玥整个脑袋埋在被子里,已经没力气和他说话了。

    裴云铮搂着她躺了片刻,吩咐人备饭,他们方才大半吃的是酒,饭用的不多,这会儿肚子里已有些空。

    春草、春燕在外头闻言忙去了,邱养娘和红兰进来服侍,一开门便是一股靡靡的香气扑面,邱养娘心里头哎哟了一声再一看明玥那手足无力的样儿,不由嗔怪地看了裴云铮一眼,裴云铮精神抖擞,却也禁不住有些脸红。

    晚饭是热腾腾的鸡丝面,配了油饼和六样可口小菜,明玥吃的小肚皮滚圆,这才算是恢复了些气力。

    裴云铮穿了件暗红色的交领深衣,随意地半靠在长塌一侧,烛光柔和,敛去了他的锐气,却洒出几分风流之姿,他拍拍身前,示意明玥过来。

    明玥顾忌他先前那一场,驽着鼻子缓慢摇头,裴云铮失笑,也不勉强,一手支着脑袋看她:“要问甚么?”

    明玥想了想,有些好奇地说:“暄哥儿、岩哥儿,按理二爷……”

    “按理该称铮哥儿?”裴云铮帮她接下话来,不过似是没想到她先说这个,停顿了片刻方续道:“我上头还有一位嫡亲的长兄……你今早在祠堂里见着了。”

    明玥轻轻点头,她今早看到裴父的牌位下还有一位书裴门云浩之位时实有些意外,不想裴云铮原还有个哥哥的。

    “他名取了浩字,是祖父愿他能秉一身浩然正气。”裴云铮换了个姿势,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房顶,似乎回想起幼年之事,徐徐说:“实则我幼时是极不喜习武的,只爱文章,但祖父和父亲都是武将,便说将门焉能出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士?因而总迫着我习武。我那时方七、八岁,哪懂那许多,便喊叫着哥哥也能继承门户!又爱习武,便叫他将来接替了父亲便好,作甚非要逼迫于我?

    当日大哥听闻,并未说甚么,回去便将我叫到院中,肃容问我可是当真爱做文章?我自气啾啾地应“是”,大哥便叫我背一篇来听听,我背完,大哥便笑着说,成,你自安心读文章,大哥进行伍,连你的份儿一并,杀敌立功。日后你若能高中状元,我裴家里一文一武,祖父和爹娘自是更高兴!”

    “只是丝毫不许我偷懒,他四更起来练功,便也要将我拉起来背书,背不过,便要我学一套拳法,丫头、小厮更是不准胡闹半分,因着这,我几乎是成日与他赌气。那时唯一的乐趣儿便是跟着他学箫了……”

    裴云铮眼里蕴了一层雾气,没有转头,却是忽兀突地对明玥说:“他最爱吹的那首曲子,当年,你也曾吹奏过。不过,等你吹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大哥的心情。如今,我也能吹奏的很好了。”

    明玥完全茫然,不知他说的是哪一首,正纳闷,已听裴云铮又道:“大哥十二岁便随父亲出征,我的名字也是他说我日后虽多半入仕,却也该有铮铮铁骨,因而才取了这个字。”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似乎在等着明玥发问,明玥听得有些心慌,想来后面定是哥哥故去了……她默了好一会儿,到底问道:“之后呢?”

    “之后……”,裴云铮似是舒了口气,声音有微微的异样,“之后,大哥便战死沙场了。我……在他的屋子连坐了几日,方发现他那有一面糊起来的假墙,那里面的诗词政史丝毫不比我的少,他做的文章丝毫不比我差……”

    明玥怔然,裴云铮却偏过头来,轻声说:“我够蠢笨吧?”

    明玥愣愣看着他,一时喉头涩涩,竟没法出声。

    裴云铮自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那年我十岁,自那后便再不碰诗文啦,没日没夜地练武,按年岁说实已有些晚了,我得将前几年的都补回来,一心要上阵前给大哥报仇,谁说也不听。我想活成大哥,我不要文章了,甚么都不要了。”

    明玥心里一阵儿发紧,忍不住起身,绕过塌上的矮桌坐到他跟前,轻轻握了下他垂在一边的手。

    裴云铮手指动了动,任她握着,刻意笑着说:“大半年后,身子不支,我大病了一场,祖父没找人替我医治,反将我狠打了一顿,让我奄奄一息地去跪祠堂,说我这个样子,如何有脸见大哥?说若将自己都活没了,那便与死无益,只要我觉得能这般去见大哥,便可随时闭眼,不过是多块牌位而已。”

    “我害怕了,我一未给他报仇,二未中状元,如何闭眼?且大哥定不愿意看到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铮哥儿。那一次祖父打得极狠,却把我打醒了。”

    他说完,又垂下眼来看明玥,不过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我是不是胆子很小?”

    明玥跟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摇头:“不,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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