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缠绵, 顾天北在舞蹈教室对着镜子练习新学的舞步到近11点,满头大汗, 浑身粘腻, 孤身一人走出大楼。

    他没带伞,低头在雨中疾走,绵绵的细雨落到身上,很快将他的汗水浸透,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之前还燥热地不行的少年, 反倒越走越冷了。

    凉凉的雨点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凹凸不平的小花,噼里啪啦砸到少年陈旧的鞋面上。

    顾天北在医院外的夜宵店买了两碗粥,打包了捧在手心向住院部走去。

    姐姐和外公还在等他……

    外公在病床边打盹,头时不时在手肘上滑落, 歪下来,再惊醒, 颤巍巍起身眯着老花眼看一眼顾天音头顶的吊瓶, 顾天音厥厥地将头瞥向一边, 望着天花板, 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天北深吸口气, 轻轻推开病房门板,走进去, 外公应声看过来,“小北回来了。”顾天音像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顾天北将粥碗放在桌子上, 掀开盖,递给外公一碗:“我刚才在外面吃宵夜,给你们打包了粥,外公你快喝点,去睡吧。”

    外公端着塑料小碗,坐到一边,佝偻着身子,大口大口将粥往肚子里咽,有些急。

    顾天北坐在病床边,细心地将小勺子里的热气吹散,将温热的粥喂到顾天音嘴边。

    顾天音没动。

    “姐,”他轻声唤她,“听话,就喝一口。”

    顾天音神情微微一动,抬眸去看他,少年映在灯影下的身形消瘦,两颊上几乎没肉,显得两边颧骨高高突起,额上有细密的水珠,漂亮的眉眼间难掩连日折腾的疲惫。

    偏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平和,平和地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竟无端地,让她看到成熟男人该有的安全感。

    这个被生活反复捉弄的少年老成的弟弟,此刻却像兄长一样,温柔地哄着她,“听话,嗯?”

    脑海中铺天盖地涌起的,是他们的小时候,母亲刚走,他病得躺在床上说胡话,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却不愿吃药。

    她就学着母亲的模样,颤颤巍巍将勺子凑到他唇边,柔声说:“小北听话,就喝一口。”

    他眯着眼缝看了她半晌,乖乖张了嘴。

    时间从不会刻意停留,它不会留恋好时光,也不会拖延坏日子,就这样,不急不缓的,从每个人身上滑过。

    那个小小的,有着亮晶晶的、沉默的双眼的男孩子,不自不觉就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

    顾天音眼尾泛着红,张嘴,艰难地咽下一口粥。

    “好喝吗?”

    她怔了一下,轻轻点头,干涩的喉中发不出一个字。

    角落里外公的咳嗽声毫无规律地进行着,却越咳越狠,他细致地帮她擦擦嘴,低声道:“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的声音,很好听。”

    说完,起身帮外公倒了杯水,下楼帮外公拿药了。

    顾天音因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哭湿眼下一片枕巾。

    她满腹情愫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向谁去说,只能在心里憋着一口气,恨命运无常。

    上帝在云端,只冷淡地动下小手指,便将她和他触手可及的梦想,全部打翻。

    如果不是因为她,小北现在应该已经重返校园了吧……******

    顾天北去一楼药房拿了药,经过输液大厅时,头顶电视正开着。

    坐在休息区输液的病人和陪伴的家属都有些无所事事的样子,低声交谈着,时不时瞥几眼电视,没几个人认真看,除了蓦然驻足的他。

    电视机被调到音乐频道,从里面传来空灵慵懒的歌声,那个明眸皓齿的女歌手,举手投足间皆是别样风情,眼角眉梢却又总云淡风轻,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对着镜头,不笑,一字一句淡淡唱着,“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泪,都让人感动,但愿你以后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

    近半年来,近180个日日夜夜,那些被他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翻天覆地席卷而来,将他湮没。

    他高高地仰着头,无意识地,眸光晶莹。

    强撑了许久许久,几乎要与骨骼血液融为一体的坚强的力量,瞬间被抽走大半。

    不久前的曾经,他也是个偶尔可以示弱的少年,也曾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会轻轻从背后环抱住他,带着哭腔与心疼大声说爱他,也会轻轻拨动着琴弦,为他唱着这首《人间》。

    人间欢愉不过须臾片刻,苦痛与离别始终如影随形。

    年轻的男人孤零零站在大厅中,像个活了半辈子的老人,想起自己人生中最欢愉的时刻。

    是她为他唱歌。

    是她大笑着说生日快乐。

    是她喝醉了,迷糊着用嘴巴帮他擦润唇膏。

    是他绷断心中最后一根自持、抗拒的弦,不顾一切地吻上她。

    那是他这一生中尝过的最极致的柔软与甜美。

    再之后,两个小时以后……

    地下室的小门被同乡砸开,他揉着困顿的双眼打开门,被接下来的消息砸到瞬间清醒,清醒又迷蒙,怀疑自己在梦中。

    顾天音兼职的酒吧大火,顾天音被紧急送往医院,生死未卜。

    一个半小时后,外公被同村用自家四轮车送到江城,直接在火车站与顾天北汇合。

    火车的鸣笛声推动着少年挤上午夜拥挤的车厢,他护着外公,站在链接两节车厢的中间地带,眼前是陌生的风景,耳边是穿越隧道时呼啸的风声。

    他的脑子里,还混沌不堪地猜着,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有小孩子的哭声响彻整个车厢,被大人温声抚慰几句又渐渐消下去,身侧,有人蹲在地上捧着一盒泡面呼呼吞咽,前面座椅上,有大叔脱了鞋,睡得张大了嘴巴,鼾声震耳。而周围的人,皆是习以为常的木然。

    只有他,压抑住内心惶惶不安的紧张,假意平静地观察着眼前这人间百态。

    外公终于支撑不住,坐在行李上打着盹,又过了许久许久,耳边逐渐安静,似乎满车厢都进入梦境,只有他,清醒地站在车厢中,望着远方黑漆漆的天空,疑在梦中。

    直到,他们被人流抛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中,背着行囊,举目茫然。

    直到,他推开重症病房的门板,看到伤痕累累的顾天音。

    直到,医生理智的诊断字字入耳:“全身百分之四十烧伤,伴随急性肾功能不全。”

    顾天北恍若大梦初醒,被现实击打地几乎站立不稳。

    他这才觉悟,与年画的那一吻,竟是人生诀别。

    ……

    头顶上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凌厉刺眼,顾天北盘算着天价的医疗费,只感觉万重大山压上肩头。

    酒吧老板在大火中丧生,责任不明,赔偿不清。他拿出自己打工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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