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回了厢房,却见林夫人还靠在榻上有一句每一句的和丫鬟们聊天。见着他们这么快回来,颇有些诧异。便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了?我还当你们要逛好一会呢。”

    黛玉便笑回道,“本想去后山竹林子看看的,没成想那边已有人在了。我们不好打扰,就先回来了。”

    林夫人便道,“原是这样,那大约是借住庙里居士吧,既躲开了,那也没什么。现在时辰还早,你们就在这些一会午觉养养神吧。”说着就要让人在收拾两间厢房出来。

    黛玉忙阻了,笑道,“何必这样麻烦,我此时要睡着了,晚上走了困,反又难受。倒还不如就在这里陪陪母亲说说话倒好”

    林夫人便笑道,“也好。”一转眼又见晋贤脱了靴子就要爬上榻来,忙惊得的坐起来,扶住晋贤道,“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家里,要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晋贤满不在乎笑道,“那里就容易摔了,我仔细着呢。”

    黛玉笑笑道,“可不是,晋贤仔细着呢。他都这般大了,哪里能还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晋贤笑着向黛玉做了个怪脸,笑着撒娇,“姐姐。”

    说了会话,林夫人便笑道,“时辰也差不多了,玉儿,晋贤,我请了位大师给你们看相,据说是极灵验的,待会见了大师可别没了礼数。”

    说着便让人上来伺候母子三人稍作整理,又请了个小沙弥来带路,这才前去。

    黛玉心知肚明,只怕今儿来这里就是为了请这位大师来给自己姐弟二人看看命数。只是黛玉不解的是,为何在这当头到这里来,要知道,如今自己和晋贤都在读书,自己也就罢了,和妍儿姐姐一块,先生也不十分严厉,今儿本就不用去上课。可晋贤确实不同,他读的书可不似自己,还是父亲花了情面才送他去那边读书,今儿,可是好说歹说向先生请了假才来的。难道真的是简单的因为那位大师云游而来,法力高深怕错过了?可是总是母亲这样做,父亲也当会阻止才是啊,可父亲却什么都没说。莫不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可自己也没看出来啊。

    黛玉心里虽这边想,脚下却不停,不过一会便来了一个小院子。说是小院子都是夸大了,这其实里头就是一间泥屋,周围也是用泥巴糊的围墙,唯一看起来有些不凡的便是里头栽了棵菩提树,树下坐着的不是那癞头和尚又是谁。

    黛玉不解的望了林夫人一眼,却发觉林夫人也是一愣却是为这和尚不同凡俗之貌,随后缓缓道,“敢问大师可是了空师傅。”

    那癞头和尚只笑道,“不错,贫僧此时正是托名了空。”

    林夫人听得托名二字,有些不解,正待问时,却听得那和尚道,“姑娘可安好,一别多年,不想姑娘已是这般大了。”

    林夫人听得这话,方才明白这便是当年那想要化黛玉出家却未果的和尚。虽不知这和尚有何来历,却明白这和尚定是有些不凡之处。只是想到当初是此人执意要把自己的女儿带走,便不免有些警惕,拉着黛玉的手也紧了些。

    那和尚似乎也知林夫人心中所想,只一笑道,“夫人不必担忧,当日未曾化了姑娘出门,如今自也不会。只是有几句话还想要对姑娘说罢了,只因与姑娘往后命数有些关系,此乃难叙之事,不得让他人知之,还请夫人与个方便。”

    林夫人手略松了松,道,“却不知大师有何嘱咐,小女不懂事还请大师多担待。”

    那和尚笑道,“还请姑娘随我前来。”

    黛玉望了眼母亲,见她松开了手,便微微向她点了点头,道,“母亲,那我先进去了。别担心,我想很快就出来了。”又道,“晋贤,你在这陪着母亲,可别捣乱。”

    晋贤也不知是什么事,只是世人大多对着命数一词颇为敏感,听得那和尚说的话,虽半知半解,却也只道,“姐姐放心好了。”

    黛玉见此,便跟着那和尚走进院子里的泥屋,却发觉一进那泥屋却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太虚幻境之中,却又似当日自己还是那一株绛珠草时所在的灵河旁的碧草园里。黛玉陡然一惊,看向那癞头和尚,问道,“大师这是。”

    那和尚笑道,“仙子可觉着这景象眼熟。”

    黛玉注意到那和尚的称呼已从姑娘换成了仙子,当下也不再做掩饰,便问道,“大师既知我身份,如今前来却不知是所谓何事了。”

    那和尚笑回,“仙子身上可带了那叶子。”

    黛玉奇道,“我身上并没什么叶子啊。”

    那和尚道“此叶原是仙子本体之物,仙子不记得了么,那叶子本是浅翠色,自脱落后变化为青黛色,在人间则化为玉质。”

    黛玉恍然想起一物,却是自己自小贴身带着的玉佩,奈何此物向来是贴身带着的,如何好拿出来。便道,“我身边唯一带着,似与大师所说相类便是家父所赐的一块玉佩,其色为青黛色,只是却是我们林家家传之物,却不知是否是大师所说的那叶子。”

    那和尚说道,“却正是了,那叶子却是来替仙子挡灾历劫之物,并非凡俗,仙子切记,除了家人和身边及亲近之人外,万万不可让他人窥见。”

    黛玉不解,却还是道,“即使我贴身之物,自然不会被他人窥见。”

    那和尚便道,“这便好了,其实我这番来,不过是有三件事要嘱咐仙子,第一件刚刚已说了,便是那玉叶子。此物与,呵,还是到时候让仙子自己明白才好。第二件事,便是那荣国府中的顽石。”

    黛玉一听便知她何意,便正色道,“大师之意我已明了,大师放心,我还是知道进退的。外祖母已经过世,说的冷清些,我们林家和贾家却也不过是顶个亲戚名头罢了。再不会有什么牵连,无论是二表哥,还是,还是前世的神瑛侍者。都和我再没什么关联,要还的泪,我前世也还干净了。”

    那和尚有些尴尬,便道,“仙子果然一点就透,我,唉,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担心那顽石历劫不顺罢了,还请仙子见谅。”

    黛玉心里虽不大舒服,倒也没说什么,只问,“方才大师说的三件事,只说了两件,却不知第三件是何事。”

    那癞头和尚便直言道,“第三件事,便是仙子在这凡间之中的劫难。”

    黛玉惊道,“劫难,我,我不明白。当日离开太虚幻境,警幻姐姐并未向我提起什么劫难啊。”

    却见那和尚也不说话,只是手凭空挥舞了一翻,接着黛玉面前便仿佛出现了一道水镜般的东西,影影绰绰,仿佛映出的却是一株小草,顶端草尖上一颗鲜红的珠果。黛玉看向那和尚,不明所以。

    那和尚问道,“仙子,可还认得镜中之物。”

    黛玉回道,“这是我的从前的本体,如何认不得。却不知大师让我看自己的本体是何用意。”

    那和尚问道,“既仙子知道这是前世的您的本体,那我想问仙子一句,你可还都记得当年在太虚幻境的种种往事,一件不差,全都能回忆起来。”

    黛玉摇首道,“自然不能,且不说我已经是体凡胎,便是在太虚幻境之中,我也想不起那许多事,毕竟,我已是在世间走过一遭的人了。那里就能把前世做仙人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又道,“大师这么说,莫不是再告诉我,警幻姐姐已告诉我要经的什么劫难,只是我忘了。”又随即道,“大师当不会以为我有这般糊涂吧,我虽不才,却也还不傻,时间也没久到我记不清的时日里。”

    那和尚道,“并非如此,警幻仙子大约也是没想到仙子已然忘却这些事,故而也没多做提醒。敢问仙子,您当年离开幻境来到凡间所为何事。”

    黛玉恍惚了一下,答道,“自是,罢了,如今说起来,也是为了想好好的为自己活一次吧。”

    那和尚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次,是上一次。仙子是为何追随神瑛侍者来这凡世。”

    黛玉有些茫然,回道,“我,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是要还泪。不错,是要还泪。”

    那和尚兀自微笑道,“还有呢,难道就真的只为了这,当年那顽石下界不光是为了体验世间百态,更有一劫,仙子可还记得?当年仙子也是有这么一劫呢。”

    黛玉的眼神渐渐清明,看向那和尚,道,“我记起来了,可是,可是我不是已经在前世渡了那劫了么,我,我连眼泪都还干净了,难道那劫还未曾过?”

    那和尚叹道,“情劫难渡,仙子当知道这一点,不然又为何会称为情关情劫。前世仙子固然用情至深,也到了两情相悦,奈何却始终未修的善果,无法白头偕老。只是还尽了眼泪,了断了你二人之间的尘缘。却并未曾令仙子渡劫。”

    黛玉叹道,“我明白了,只是这劫我怕是过不了。”

    那和尚道,“仙子何出此言。”

    黛玉冷笑道,“什么是两情相悦,什么又是白头偕老?在这凡间,哪有“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负”的男子。一心人易得,白首亦易得。奈何二者终究只可选其一,不可二者兼得。这劫,我又哪里过的了。”

    那和尚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仙子不用如此,未来之事还很难说,只是请仙子谨记一事。”

    黛玉见那和尚神情严正,便也正色回道,“大师请说。”

    “如遇兵乱之事,莫要离开扬州,否则大劫难过,切记切记。”

    黛玉听得有些糊涂,倒也没说什么,只道,“明白了。”

    那和尚见该说的都已说完,倒也不啰嗦。便引着黛玉出了小屋。却见林夫人坐在树下的木椅上,旁边站着晋贤,还有一大群下人随侍,却是静悄悄,不发一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黛玉走过去,林夫人仿佛这才发觉黛玉出来了,又见那癞头和尚站在黛玉身后,方醒过神来,站起来道,“大师,我家女儿。”

    那癞头和尚只一笑,也不说其他的,只道,“夫人放心,姑娘是个有福的,定然福寿安康。纵有些劫难,也无需担忧。只是,依我看,姑娘,还有这位小哥儿,具是命里不能早早婚嫁的,还请夫人留心。”

    林夫人却是一惊,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向那癞头和尚福了一福,只说,“我明白了,多谢高人。”

    说罢,便领着黛玉晋贤走出了那院子。黛玉未曾回头,只是脸上也是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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