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点的房间在中环的租值已经很可观了。写字台颇大,堆满了文件,一大束笔、打字机、茶杯,另一角的茶几上堆满杂志,外套与手袋就扔在一边。

    我替她抬起外套,一看牌子,还是华伦天织的呢,为她挂起。

    上班的女人也就像男人一样,需要婢妾服侍。

    这份工作不简单,唐晶真能干,到底是怎么去应付的?

    白色的墙壁上悬着四个斗大的隶书:“难得糊涂。”

    她老板看了不知有何感想。

    椅子底下有一双软底绣花鞋,大概贪舒服的时候换上它。

    以前我并没有来过唐晶的办公室,今天有种温馨与安全感,坐下来竟不大想离开。

    这是属于她的天地,是她赤手空拳,咬紧牙关,争取回来的,牢不可破,她多年来付出的力气得到了报酬。

    空气间弥漫着唐晶的香水味,多年来她用的都是“哉”。她一向花费,坐大堂挤在打字员身边的时候,她也用“哉”。成功的人一早就显露不凡,抑或每个人都有点特色,而成功以后这种特色便受人传颂?

    我认识唐晶那一年,大家只有七八岁,念小学一年级。我们是同一间小中大学的同学,她是我最老的朋友,人家说情比姐妹,看样子直情胜过姐妹多多。

    我终于离开那间写字楼,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向我投来过一眼半眼。

    这些人对社会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贡献,不比我……

    唐晶也时时到城中烧腊店买又烧饭。

    我扶着起床,往事一幕幕如烟般在眼前转过。

    “唐晶!”我悲从中来。

    “别哭别哭,天大的事,吃饱再说。”

    我哽咽地看着她。

    “我也受够了,”她伸个懒腰叹口气,“不如我们两个人齐齐到外国的小镇做女侍去,过其宁静的生活。”

    唐晶的脸比早上憔悴得多,化妆剥落,头发也乱了,然而却有一种懒洋洋的性感。

    毫无疑问,追求唐晶的人应该尚有很多,她至少还是唐小姐。

    “你?”我黯然说,“你何必逃避?身居要职,每天到公司去对伙计发号施令……”

    “你错了,每天我到公司等老板对我呼来喝去是真,什么价计,我就是人家的伙计。”

    “我不相信。”

    “咄!”

    我们简单地解决一餐。

    我不置信地问:“怎么电话铃不响?没有人持着玫瑰花来约你去跳舞吃饭?”

    唐晶既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我且不与你讨论这个,切身的事更重要。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见一见那个辜玲玲。”

    “奇怪,都想见一见丈夫的新欢。也罢,算是正常举止。”

    “别再对我贫嘴了,我在子群那里已经受够。”

    “请你不要将我与令妹相提并论好不好?你难道看不出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差距?”

    “见过辜玲玲,我才决定是否离婚。”我说。

    我歉意地低着头,我还是令唐晶失望了。

    她期望我一言不合,拍案而起,拂袖而去,而我却窝窝囊囊地妥协着。

    “有没有听过关于涓生与她的……事?”我问。

    “听过一些。”

    “譬如——?”

    “譬如她双手忙着搓麻将,就把坐在身边的史医生的手拉过来,夹在她大腿当中。”唐晶皱皱眉头,下评语,“真低级趣味,像街上卖笑女与水兵调情的手腕。”

    我呆呆地听着。涓生看女人搓麻将?他是最恨人打牌的。我不明白。他是那么害羞的一个人,亲戚问起他当年的恋爱史,他亦会脸红,我不明白他怎么肯当众演出那么肉麻的镜头。

    我用手支撑着头。

    我问唐晶:“涓生有没有对你说我的不是?”

    唐晶笑笑,“这些你可以置之不理,如果你想见辜玲玲,我倒可以替你安排。”

    “你怎么个安排法?”我问。

    “通过涓生不就得了。”

    我垂下头,无话可说。

    到现在我才明白“心如刀割”这四个字的含义。

    我在唐晶的公寓躲了一夜,晚上我睡她家的长沙发。唐晶在九点多就酣睡,没法了,一整天在外头扑来扑去,晚上也难怪一碰到床就崩溃。而我却睁着眼睛无法成寐,频频上洗手间,一合上眼就听见平儿的哭声。

    倚赖丈夫太久;,一旦失去他,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好不容易挨到六点多,我起来做咖啡喝,唐晶的闹钟也响了。

    这么早就起床,也真辛苦。

    她漱口洗脸换衣服,扭开无线电听新闻,大概独居惯了,早上没有跟人说话的习惯。

    我把咖啡递给她。

    她摊开早报,读一会儿,忽然拍起头来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长叹一声。

    我原本愁容满脸,此刻倒被她引得笑起来。

    我问:“你有什么愁?”

    她白我一眼,“无知妇孺。”抓起外套上班去。

    我到小小的露台去看她,她钻进日本房车,小车子趣怪地缓缓开出,她又出门去度过有意义的一日了。

    我收拾桌上的杯碟,搬入厨房,忍不住拨电话回家。

    阿萍来应电话的声音竟是焦急与慌忙的:“太太,你在哪里?快回来吧,弟弟哭着闹呢。”

    我鼻子一酸。

    “奶奶与老爷都赶来了,正在骂先生。”阿萍报告。

    他们骂涓生?我倒是一阵感动,平日我与这一对老人并不太投机,没想到他们倒有点正义感。

    “太太,你先回来再说吧。”阿萍说。

    电话被别人接过,“子君?”是涓生的母亲。

    “是。”

    “我正骂涓生呢,把好好一个家庭弄得鸡犬不宁,离什么婚?我与他爹绝不答应他跟那种女明星混。你先回来再说,我给你撑腰。”

    我饮泣,“他不要我了呢。”

    “哪由得他说?他不要你,我们要你,你不走,他好轰你走不成?他现在发疯,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你不看我们两老面上,也看孩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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