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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青色的油伞下,少年眼帘低垂,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从伞中透下来的青色阳光越发的憔悴。但当他从伞下走出来,抬起头来,却露出一张五官标准肌肤白皙的脸来。

    祝允明的眼睛微微地细了下,眼前的少年并不美丽,比起唐寅来,只能算得上是清秀。却有着不同凡人的气度,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清澈却深邃的眸子转过来时,黑得仿佛子夜天幕一般的空灵。

    假以时日,这孩子定然能出色得让人目不转睛吧。

    祝允明喜欢美人,却不喜欢孩子,所以对唐申并不感兴趣。但他知道唐申的厉害,所以很客气地站起来说道:“这位是唐二公子吧?久仰久仰!”

    唐申笑笑,也耐心地陪他客套:“祝公子客气了,你与我大哥是知交好友,我却一直没有前去拜会,是我失礼在前,还请祝公子不要见怪。”说着拱手弯腰行了一礼。

    祝允明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伸手扶了起来:“二公子既然知道我与你大哥是知交好友,就不用这般的客气了。”

    两人又来来往往地说了一阵,唐寅笑着在中间说上几句,几人就以兄弟相称了。

    祝允明和唐申说了一会他的身体,又说到了乡试,再说到这一阵的人情交际,最后终于扯到了会试上头。

    十里八弯地扯了这么远,老实说,唐申都为他累得慌。

    唐寅一向是不会自己做主的人,所以只把眼睛看着唐申。祝允明也知道唐寅的子,知道这事既然在唐申面前被提了出来,少不得要唐申做主,所以也一样拿眼睛看着唐申。

    唐申修养不错,在两张美丽的眼睛注目下,仍然能悠然自得地端着茶,拿着杯盖一下一下地划着茶叶,低着头装没听见。

    祝允明立刻就从这他的沉默中知道了,唐申是不同意的。

    三人顿时寂静了下来,唐寅有些为难地看了祝允明一眼,低下头去也不敢多说话。

    唐申见气氛沉寂了好一会,再沉下去就显得尴尬,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祝兄刚刚对我大哥说的那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也不怕说出来让祝公子知道,就大哥这子,若能在会试上考上了还好,若考不上,却是肯定要钻牛角尖去。而且,就算考上了,名次再好也最多不过七品小官,累死累活还要打点上下。说了好听大小是个官,其实谁都能给你小鞋穿,哪里有在家当个轻闲举人老爷来得舒服。”

    这话一说,祝允明先是一愣,再看唐寅,果然是脸上一片阳光,显然是被说动了。

    “咱们唐家蒙圣上恩典脱了商籍,我们兄弟二人又成了举人,在吴县已经小有地位。若再出头,却是有些太惹眼了,咱们又不是什么有基的人家,太过张扬了也没有什么好处。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多走几步冒些险,却是不必要了。我说这些,想必祝大哥能理解。既然如此,这会试又有什么可吸引人的?”

    祝允明挑眉,笑着说:“贤弟说得不错,不过我觉得贤弟说得太过偏颇了些。虽然会试中了后,一般都是要从七品以下官职做起,但以唐兄的才华,还能一直在七品不成?到时候成了一方大员,朝廷重臣,岂不是荣耀无限?再说,皇上赏赐了唐家,你们更应该报效朝廷才是。”

    唐申心里暗暗冷笑,赏了个银碗就让人为他出生入死,果然皇上是个好差事。不过这话若是皇上说出来就算了,你站出来说这些算怎么回事?只是为了那点花花肠子?

    唐寅的子怎么样祝允明很了解,他会说出这些话来,好听点说是一举两得的事,这一得是唐寅会试若是有了好成绩唐家自然皆大欢喜,二得就是他自己很可能得到唐寅。

    但在唐申看来,他的想法却有一个极大的问题。那就是唐寅去了京城,就很可能意味着麻烦。唐寅当年牵扯进了会试泄题案,本来考得不错硬是下了大狱打了五十大板,本来属于他的功名地位也没了。不过,让锦衣卫来查案,他当时能活着出来已经算是不错。证明他也不过是受了牵连的一个小人物,这才算是逃过了一劫。

    虽然历史上这段,应该是在唐寅三十来岁时发生的。不过谁也不知道他这次进京,会不会就仍然碰到类似的问题。这也是唐申不想让他参加会试的最主要原因。但其实祝允明若仅仅是去邀请唐寅在会试后到京城游玩什么的,唐申是不会拒绝的。但如果参加会试,就有些犯了唐申的忌讳。

    所以,唐申摇头:“祝公子,两年前的状元,现在在哪里,你记得吗?”

    祝允明敏锐地发现了他对自己的称呼从祝兄变成了祝公子,然后,因为他的问题愣了一下。那个状元,他还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抬头努力想回忆下。

    “那五年前的状元,还记得吗?”

    “八年前的呢?”

    “祝公子,你都不记得了是吧?”

    “状元三年就会产生一个。而能出人头地的位置,三十年都不一定会换一换。”

    “如果要换,想必祝公子也知道需要用什么来换才可以。”

    “那些东西,我们唐家付不起呀,祝公子。”

    那天最后是不欢而散的,祝允明也没有留下来用饭,早早地走了。当然,唐申很大方地地打包了两匣子点心给他带回去了。

    唐申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祝允明的轿子远去,转回头来看着忧心忡忡的唐寅,笑了笑:“大哥,你与他的事,我不想管。不过,你若是想去京城我不反对,但只能在二月之后再去了。”

    唐寅有些不理解地走近一步疑惑地问:“申儿,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进京会试呢?”

    唐申看了他一眼,转头示意永禄去准备东西,漫不经心地说:“大哥,你的子不适合做官,就这么简单。”

    唐寅皱着眉,看着唐申的眼神中满满的不赞同。唐申回头看到了,也不生气,只是不自觉地抬起下巴,让视线以一种平视甚至俯视的角度对上唐寅的眼睛,轻轻一笑:“大哥,你的格,最适合的,就是在家看看书,画幅画,听听曲做首诗,至于那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你应付不来的。所以,就不要自找麻烦了。”

    唐寅很想生气,但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最终是一甩袖子回了房间。

    永禄有些担心地看着唐申,唐申摆摆手:“走,咱们上街去。”

    唐申今天心情不错,加上病也养得差不多了,实在是躺不下去了。借着祝允明来的机会很利落地爬下了床松散筋骨。这一旦下了床了,哪里会再肯轻易躺回去,所以祝允明一走,立刻就要出去逛逛。

    这一屋子的人哪个能做得了他的主,永禄拦了几句,见他神头确实不错也就只好同意了,想着自己带着石头陪着,如果二爷不舒服就立刻送回来好了。

    所以刚刚永禄就是去找石头的,让石头过来,两人陪着唐申出门。

    唐申自来了苏州,就没有在外面逛过,比那些千金小姐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他终于考上了,他就从此与那些什么四书五经的东西脱离了关系,终于可以爱上哪上哪了。他此时总觉得自己就是高考考上了的感觉,恨不得把那些教科书都给烧了。不过他不敢,所以他以出门逛街来发泄下。

    现在的苏州虽然古色古香,但也没啥了不起的,不过是一些山水树木花草摆设。唐申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没有灵窍的大俗人,那些山那些水那些花那些树在他眼里本没啥不同,了不起就是树长得高大些,水清澈些,环境自然些,然后呢?然后就没什么可看的。

    嘴角抽搐了两下,唐申对自己的庸俗有了一种本质的认识,于是他决定做一个俗人去旅游时最享受的事,那就是出去大吃大喝。

    也不管自己吃不吃得下,唐申找了苏州第一楼的望月楼,然后叫来小二,叫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很有一种饿了三天三夜后要在今天一顿补齐的感觉。

    永禄一开始吓得脸色发青,要知道自家二爷刚刚病好了些,突然就吃这么多,消化不了伤了肠胃可怎么好?但看着他在那菜里挑挑捡捡,每碗菜吃不了两三筷子后才放心了些。

    而唐申则非常不满,为什么所谓的苏州第一楼,烧的菜还不如自家厨娘烧得好?亏他还卖这种贵得要死的价。

    唐申嘴刁,而且刁到一种除了唐家人其他人不能想像的程度。因为自家厨房是由他管着,他想吃什么爱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所以很有些挑食,老实说要把他给伺候好了实在是不容易的。望月楼的菜其实真的不错的,但这位爷吃着不对胃口,所以每样动了几筷子就没了兴趣。然后,这些菜就被同桌坐着的永禄和石头吃了去。

    等他把每样菜都尝了个遍,肚子也饱了。打了个嗝捧了碗汤慢慢喝,同桌的永禄和石头还在努力奋战,只是看起来成果一般,桌上仍然堆满了菜。

    就在气氛如此和谐的时候,唐申听到了吸溜口水的声音。

    唐申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穿着陈旧的灰色长袍的矮胖青年,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边,捧着一碗青菜面,眼睛却盯着自已这桌上的美食,口水哗哗直流。

    唐申实在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红烧,慢慢地夹起来,高高抬起来,再慢慢地放回自己碗里。眼角余光却看到那青年的眼睛紧紧盯着那,视线跟着慢慢抬起,再慢慢落下,然后死死地盯着放了的碗不放,那感觉就跟自己以前拿宠物饼干逗自已家养的狗一样。

    唐申实在是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闷头狂笑,也不敢笑大声,就这么咬着手指笑得全身发颤。永禄正在拼命吃,没注意,见他这样吓得不轻,以为他肚子痛,叫喊着就要把人送去医馆吓得小二都跑了过来。

    唐申很快注意到自己引来的骚动,连忙抬头阻止了永禄的激动,说明自己没有事。然后低声对靠过来的小二说了什么,那小二奇怪地看了一眼笑出眼泪的唐申,虽然心里不能理解,但看在他给了赏钱的份上,仍然马上过去了。

    于是,那小二就来到了角落的桌边,对那个胖胖的书生说了什么,那书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见小二肯定地点头,立刻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还扯了几声领口的线头,用肥肥短短的手指抹平了衣服上的褶痕,这才小心地走了过来。

    唐申歪头看着他,个子不高,自己十三岁约一米五,他也就一米六的个头,但年纪看起来倒是已经有十七八的样子了。身上的书生袍子很旧了,还有些不合身,短了些,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出来衣角那片是补过的,只是因为补得仔细所以不容易看出来。

    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就是了,很平凡的五官,因为脸上多些,显得有些憨气。走过来的时候姿势很拘谨,看来是有些紧张,或者说激动?

    唐申站起来开始与他客套,无非就是相聚有缘,一人独坐有些无聊之类的场面话,然后留这人与他同桌用饭。

    这人倒也不多客气,也可能是饿得狠了。与唐申说着话的时候还紧盯着那些菜,那模样,不说唐申,就是永禄和石头也觉得他有些好笑。知道这人实在是饿了,唐申也不多废话地请他坐了下来,让小二添了双筷子,递给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端着汤碗一边喝一边看着。

    这人才是真正的三天三夜没吃饭,一开始还矜持地只夹了些面前的菜吃了些,见唐申不说什么反而笑眯眯的,就再伸远点,见唐申仍然不在意的,就把筷子夹到了自己垂涎已久的红烧上!夹了最大的一块送到嘴边,狠狠一口咬下去,就再也管不住嘴了。

    唐申早就吃饱了,永禄和石头也吃撑了,但这桌上还是留了大半桌的菜。这些菜少说也有十来盘子,这个时代又不像现代那样一盘子只有一两筷子东西,这里实惠还是很实惠的。所以这十来盘子,真的不少!普通人撑死了也吃不完的。

    而他坐下来后,这桌上的菜眨眼就少了一半,再一眨眼,就有几个见了底。

    等到这人吃饱了,满足的叹了口气,桌上连汤盆里的鱼汤都喝干净了。

    唐申瞪大眼睛,盯着对方滚圆的肚子,想的是此人到底长了多大的胃,这些东西压缩压缩再压缩,胃也撑不下去吧。

    第十二章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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