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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郭嘉站在院子里,迎风而立。

    八月的风并不萧瑟,拂过人的脸庞甚至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舒适。只是郭嘉病至如今,尚不适合吹风,是以每每外出浑身总要裹得密不透风。

    任何人瞧见他,总会怀疑冬天是不是提早降临了。

    郭嘉的面色也十分白,但眼中灰败已尽数退去,并无命之忧。华佗说过他如今身体虽依然不大好,但慎防忧虑辛劳之流,适当走走路喝点补药,久而久之便可无大碍的。

    人常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在接近死亡之后,总要变得惜命起来,甚至连理想、追求都会有所改变。

    但郭嘉没有。

    他依然在向往遥远的战场,希翼再如雄鹰一样的翱翔,甚至期望曹能平定天下,而他则留名青史永垂不朽!

    他从前是风度卓绝、温和睿智的。这一点哪怕是重病之后,哪怕浑身都是瘦骨嶙峋,也不会有丁点改变!

    曹植微笑。

    事实上,今年之前他并不了解郭嘉,只因这个人的眼神、理想而喜欢于他。直至这些日子的相处,深知这个人的韧从容,这种浮于表面的喜欢才渐渐深入骨髓。

    只是愈喜欢,他需要处理的便愈多。

    曹植想到这里,缓缓皱眉敛容。

    与他面对面的郭嘉,也缓缓皱眉敛容:“天色将晚,四公子前来可有要事?”

    曹植回神眨了眨眼。

    从小到大但凡他眨眼以示自己无辜单纯,接下去要说的话大多是虚伪无意义的。倘若杨修在面前,曹植这般表现定便能获得嗤之以鼻与一声嘲笑。

    但他面前的是郭嘉,郭嘉从不给任何人难堪。他甚至专注凝视曹植,渀佛他面上开了花。

    曹植目光灼灼关切道:“先生吃了么?”

    郭嘉顿了顿。

    他感觉自己脑门抽了下,连带指尖都克制不住地微微蜷起。但他依然从善如流道:“须看四公子问的是午膳还是晚膳了。”

    “午膳?”

    “吃了。”

    曹植想了想:“那么晚膳?”

    “……尚未。”

    曹植陷入沉思。

    郭嘉微眯了眼。他自然知晓曹植心中藏着什么不便同自己说,便道:“是以?”

    曹植微笑起来。

    他正色道:“学生忽然想到许久未与二哥一同吃饭了,便有些怀念。是以学生告退,先生早些休息。”语罢,然转身就走。

    这几个月以来,曹植时常到郭嘉院里。照顾也好,闲聊也罢。事实上他总要同自己说一大堆话,无论意义何在。

    却从未有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开。

    郭嘉凝视着他,眸中光芒闪烁。

    曹植方至他院前时,表情半是沉凝半是抑郁,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欲寻他商量。而他甫一开口,曹植却猛然换了颜色,反而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废话。

    郭嘉缓步至房中。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而后凝视着一杯清水,以指尖摩挲杯壁。

    以曹植对他的了解,不可能不清楚他的神色已被看穿。那么他最后一句话,其实是在告诉他:这件事,他不能告诉自己,却要同曹丕商量。

    看来定是家事了。

    郭嘉缓缓将温水一饮而尽,眸色愈发深邃。

    既是家事,他自然是不该管的。但只要一想到曹植面上,总觉得有什么应该

    主公这些儿子里,看起来曹冲似最有潜力。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有绝大的把握,笑到最后之人,绝非曹冲。

    不管郭嘉想到了什么,曹植都必须要找曹丕聊聊。

    他入曹丕厅中时,天边火烧云已褪色了。此时曹丕正在认真看一本,瞧见曹植,神色既有诧异更有惊喜:“四弟来了!”但他并不起身迎,反而是像小时候一样随意指着对面道,“坐罢。”

    这两字一出,他面上更有复杂怀念一闪而过。

    概因娶妻之故,这两年多曹植为避嫌几乎不曾踏足这个院子。有时曹丕也茫然,曹植对他的疏远是否是因他太过忌讳甄姬而本末倒置,但事已至此,再回不到从前亲密无间。

    人总要长大,无论曹丕、曹彰,抑或曹植。他们会娶妻,生子,立业,为将来一搏。然后分道扬镳,各自在选择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他们……也会有隔阂。

    曹丕这般想着,心中忽然就有了难以排解的怅然与不甘。只是他面上丁点不显,紧紧凝视曹植那张温润俊秀的脸,目光灼热而紧迫。

    ——他不愿如此!

    曹植已在他对面坐下了。

    对上曹丕目光,他心中说不出的微妙难言。终究略一停顿,迟疑道:“二哥,植脸上……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曹丕微笑,答非所问道:“要喝水么?”他顺手给曹植递了个杯子,又拎起茶壶。然后他又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然顿了一顿。

    曹植眉梢一抖。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那听起来空空荡荡的茶壶,甚至盘中明显有人饮过的两个水杯,心中起了一丝涟漪。

    ——看来自家二哥先前显然是在宴请什么人,两人谈话时间也必然很长,以至于壶中水俱已饮尽。甚至那人也许至今都未曾离去,因为茶杯亦未被撤下清洗。

    但究竟是何人,使曹丕请了自己进来,却又要避开自己?

    抑或者说,他们要谈的本是曹冲一事?

    若当真如此,那么自己此番前来,又是否太过鲁莽呢?

    曹丕已将茶壶交由身后小厮。他重新将目光放到曹植身上:“四弟前来,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曹植敛眸,状似为难。

    他将全部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此行其实必然。

    他一贯以来表现的是一个温和通达的少年,并不算聪颖,偶尔灵机一动,任何事情也都不曾瞒着自家二哥。今日又从华佗口中听闻如此消息,岂能不前来寻找二哥商量?

    然而关键也在于此:他们会不会认为他是前来试探的?

    小厮已重上了一壶温水,为曹丕与曹植倒上。曹丕瞧着他这般踟躇模样,忍不住微笑起来:“四弟今日怎的神思不属呢?”

    曹植抬头看他。

    这一眼除了茫然空泛,还有些许的悲伤哀恸。

    曹丕神色渐渐下沉。

    他早知、亦在等曹植前来询问他。但曹植当真来了,露出这些表情,他心中又是说不出的冷。

    ——原来这么多年,仅凭华佗一句话,他却还要怀疑我!

    但他却不说,反而面带微笑地走到曹植身旁,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究竟是什么,使得四弟如此迟疑不定?”

    他在曹植面前,从来都是温柔沉稳的兄长。这一笑,自然也带了安抚的意味。

    许是习惯了,抑或他心中本也是如此对曹植的。

    只可惜……

    曹植皱眉。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又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便愈发提神小心翼翼起来。他张了张口,刚发出一个“二”字,忽然想起周遭仆人,面上又浮现出些许为难来。

    曹丕挑眉。他拂袖挥退众人,眼中笑意更深了一些:“现在说罢。”

    曹植深吸一口气:“二哥,今日弟弟听闻一件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踟躇焦虑道,“六弟重病一事,似有蹊跷!”

    曹丕眼中笑意悄然褪去,甚至换上了肃然严厉:“四弟说什么?仓舒重病一事有人”

    曹植面色愈发不好了,他下意识拉住了曹丕的手,话语都有些语无伦次:“是华神医告知弟弟的,神医说,六公子本是简单风寒,至于如今却因药方不对,中了草药之毒……植思前想后……二哥,这本是有人在害六弟!”

    曹丕面色一滞。

    他几乎是一字字道:“你从华神医之言片语之中,猜测是有人暗害六弟。你思前想后,觉得此事颇为严重,因而前来告知二哥。”

    他顿了顿,摇头轻笑一声。

    “不对,你不是来告知二哥的,你的神色虽有惊惧,更多的确实难过与怀疑……”

    半晌,才冷声道:“是以……你其实是在怀疑二哥?”

    曹植目光闪烁,只难过地凝视着他,闭口不言。

    屋内一时冷寂。

    良久,才有曹丕淡漠的声音道:“呵……四弟然不信为兄?”

    这一句话,是前些年曹冲第一次不知为何中毒时他问过的,至于今年,然又问了一次。

    曹丕心中忽然滋生出不可形容的勃然怒气,几乎克制不住他的眼中神色愈发狠。

    曹冲!

    从小到大,除了曹冲,恐怕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接二连三地被曹植怀疑了。

    曹植不假思索摇头:“植岂会怀疑二哥?”

    曹丕冷笑道:“那你为何开口?”

    曹植哑口无言。

    他缓缓垂下头,神色有些黯然。

    曹丕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道:“六弟可曾想到,华神医为何要将这种事告知于你?”

    曹植两眼茫然。

    曹丕冷声道:“此事攸关父亲子嗣,是你无法想像的严重,但华佗却必是知晓。他不告知二哥,却告知于你,是何心?”

    曹植微怔,他下意识辩驳说:“……许是因弟弟曾救过他,所以……”

    曹丕嗤笑一声。

    曹植不说话了,只呆呆地看着面前茶杯。

    曹丕道:“四弟可曾想过,倘若今日之事……与二哥无关,与他人皆是无关?”

    曹植疑惑愈发。

    曹丕看着他似被自己绕晕了,淡淡提醒道:“二哥的意思,是今日之事,是他人故意引四弟前来质问为兄的。”

    曹植愈发茫然:“……啊?”

    曹丕从容道:“你来之前,可有去过什么地方?”

    “植去了……郭先生的院子。”

    “你同先生说了?”

    曹植睫毛一抖。

    他面上已是悚然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a=。

    二哥的逆袭yoooooooooo,曹小植让你装!

    本来想分开发的,不过还是一起吧,orz……最近更新也越来越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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