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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天的早晨,沈陆嘉和伍媚带着阿芒再次来到了阮公馆。

    依旧是穆领着他们去了内室。

    这次阮咸没有在抽鸦片烟,而是一个人盘腿坐在雕花牙床上,床上放着一张小几子,几子上是围棋棋盘。他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正在自己和自己对弈。阳光从半拢的窗户里招进来,穿着猩红色睡袍的阮咸整个人如同笼上了一层金纱。

    听见动静,他折了折眉毛,淡然地落下一枚黑子。这才扭脸看向二人。

    “沈总定然是成了。”赤脚下了床,阮咸勾唇一笑,从沈陆嘉手里接过笼子,开了笼门,阿芒利索地蹿出来,蹲在阮咸的肩头,朝沈陆嘉和伍媚龇牙怪叫。片刻后又朝着阮咸的耳廓压低声音唧唧交了几声,仿佛是在向主人痛诉这五日的所受的“惨无猴道”的折磨。

    “吵。”阮咸只说了一声,那猴儿乖觉地一缩身子,刺溜一下滑下他的肩头,爬到电话牙床前的几案上,将圆滚滚的香橼抱在怀里,乐不可支。

    “阮先生不检验一番?”沈陆嘉淡淡地问道。

    阮咸笑得魅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陆嘉很难相信这世上有男人可以笑得如此勾人。

    “不必了,沈总进来的时候步履从容,呼吸平畅,伍小姐也是人比花娇,眉目含笑,自然是再顺当不过了。”阮咸一面说一面挥挥手,“穆,把合同拿给沈总。”

    站在竹帘外的穆掀开帘子,从怀里出合同,递给了沈陆嘉。

    沈陆嘉低头细看这份《股权转让协议》,他有种奇怪的感觉,阮咸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却轻描淡写几句神神叨叨的鬼话便拱手奉上百分之六的股权,未免太过顺利,反而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是挖了个坑专门等着他跳。

    仔仔细细将转让协议看了几遍,确定里面没有漏洞和陷阱后,沈陆嘉方才掏出钢笔签字。伍媚望着他手中万宝龙笔盖顶端优雅的白星徽号,忍不住在暗中对比着两个男人。

    沈陆嘉的英俊和阮咸是明显不同的。阮咸的长相会让人觉得**汩汩地在皮下流淌,而沈陆嘉的英俊却叫人沉静,仿佛一个人在细雨迷蒙里仰望青山孤峰。再回想起前几日训猴子的情景,伍媚算是见识到他的韧劲了。

    那几日里,除了吃饭睡觉这些日常琐事,沈陆嘉剩余时间几乎全都猫在储藏室,与猴为伍。伍媚自嘲阁楼里真真是人少畜生多。他却只是抱歉地一笑。然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利用条件反来训练几只猴子:要吃水果,便要拿钱来换。要吃符合心意的水果,便要用指定的钞票来换。还会将每一次的结果细细记录在案。这样的兢兢业业,叫素来懒散的伍媚着实无语。

    签字完毕后,阮咸下了逐客令:“沈总,我还有事,就不招待午饭了。有缘再会。”

    “那我们就不打搅了,告辞。”沈陆嘉礼节周全。

    临出门前,伍媚遥遥瞥了阮咸一眼,阮咸朝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尖锐的犬齿上白光一闪。

    等到二人走得远了,阮咸伸手在黄花梨木的棋盘上随意一拂,黑白二色的棋子顿时混成一团,有几粒棋子甚至还蹦蹦跳跳地滚下牙床,落在踏脚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阮咸毫不顾惜地用脚踢开踏脚上的玛瑙棋子,问手下:“穆,吩咐你的事可曾都安排妥当了?”

    穆沉稳地点头。

    阮咸抬眼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随即又垂下眼眸,唇畔带笑:“很好。帮沈陆嘉找点事干,省得他太闲。”

    黄昏时分,蔺川国际机场停机坪上,沈陆嘉和伍媚下了飞机。

    出了航站楼,沈陆嘉刚开手机,就看见成串的未接来电涌上来,都是老宅的座机号码,他心底无来由地有些发慌,赶紧回拨了过去。

    电话是张妈接的,素来稳妥的老佣人语气里也是鲜见的慌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我刚出差回来,别急,到底怎么了?”沈陆嘉按捺住心头的不详之感,耐心问道。

    “老爷子被二爷气病了,家里乱成一团,你快点回来。”张妈听到沈陆嘉的声音,才觉得有了主心骨,暗自吐了口浊气。

    “我马上就到。”沈陆嘉挂了电话,揉按了几下发紧的太阳,朝伍媚温声道:“抱歉,我家里出了点乱子,没法送你回去了。你自己打车回去,到家后发条信息给我。”

    伍媚本想管沈陆嘉要一天休息的,可眼看着他疲惫不已的样子,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嗯,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当心。”说罢,她戴上墨镜,拉着行李箱,施施然朝出租车营运区走去。白色的阔脚裤在风中飘舞,像鼓起的帆。

    目送她上了车之后,沈陆嘉急步去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取了车,朝明阳山疾驰而去。

    此刻的沈家大宅可谓是愁云惨雾。沈述垂头丧气地靠在墙上抽烟,素来牙尖齿利的蒋玉霞也像锯了嘴的葫芦,只是一味抹眼泪。沈文彬则不停地在回廊里走来走去,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唯有陆若薷端坐在轮椅之上,冷眼瞅着这惹祸的一家三口。

    “别游魂了,你安生一下会死啊?那边有椅子,你屁股是尖的还是椅子上长了钉子不成!”心情烦躁的沈述只觉得儿子晃来晃去,直晃得他眼仁疼,忍不住对儿子破口大骂。

    “爸,这事还不都怨你?要不是你闯的祸,爷爷也不会气成这样!”沈文彬不满地大声指责沈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眉毛忽然一皱,哭丧着脸看向蒋玉霞:“妈,文工团的肖宁宁还没答应嫁给我呢。要是爷爷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呐,我可不想找你们院里的护士,三班倒,夜里都没人暖被窝……”

    “够了。”沈陆嘉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低沉地喝断了堂弟。

    看着面上罩着一层严霜的沈陆嘉,沈文彬瑟缩了一下,自觉闭嘴。

    “陆嘉,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就好。”沈述掐了烟,又搓搓手,讪讪地对着侄子一笑。

    沈陆嘉淡淡地瞄他一眼,快步进了沈国锋的卧室。

    老人阖目躺在床上,正在打吊针。他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好,滴注的速度调的极慢,吊瓶里的水几乎是一粒一粒地往下掉,沈陆嘉握住爷爷青筋毕露的手,心里一阵发酸。

    “爷爷,我回来了。”沈陆嘉轻声唤道。

    沈国锋这才微微将眼睛睁开一线,看见唯一中意的孙子,吃力地张开了唇:“陆嘉啊…爷爷总算…又看见你了…死了也闭眼了…你二叔…唉…沈家就拜托你了…”

    “爷爷,您别说话,我带您去医院。”沈陆嘉眼眶有些泛红。

    “爷爷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沈国锋勉强朝嫡长孙一笑,“刚才,我梦见你了,她扎着两又又黑的辫子,站在菜花地里,和我十八岁是遇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沈陆嘉垂在身旁的左手死死捏成了拳头,如果不这样,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筛糠一般浑身颤抖。

    “爷爷,我还没娶媳妇呢,您总得帮我长长眼,再说您不是老嚷着四世同堂,您还要抱重孙呢……”

    老人轻轻拍拍孙子的手,“爷爷争取……”

    收到站立在一旁的主治医生的眼神,沈陆嘉知道不宜和爷爷说太多话,将沈国锋枯瘦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放进被子下面,他从床头起了身。

    “沈总,老司令心力衰竭,这次怕是危险了。”卧室门外,军区医院的心外科主任郭远明用极低的声音和沈陆嘉咬耳朵。

    “郭主任,请你们务必尽力。”沈陆嘉紧紧握住郭远明的手。

    郭远明也大力回握过去,“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不过我还是建议送老司令去医院。”

    “这个肯定的。”

    有了沈陆嘉的承诺,郭远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朝沈陆嘉微微颔首,他转身带着其他几名医生又进了卧室。

    沈陆嘉这才有隙询问二叔沈述:“二叔,到底怎么回事?”

    沈述尴尬地看一眼棕褐色的门板,鼻子:“陆嘉,我们到书房说。”

    陆若薷重重地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转着轮椅的两只轮子朝书房行去。

    沈陆嘉疾走两步,推着母亲去了书房,沈述一家三口也悻悻跟在身后。

    书房内,沈陆嘉也不吭声,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沈述。

    “那个,陆嘉,这事,都怨我,是我糊涂,猪油蒙了心,你一定要帮帮二叔一把,我不想坐牢啊。”沈述此时也顾不得长辈架子,一把扯住沈陆嘉的手,抹开脸嚎起来。

    沈陆嘉浓黑的眉毛好看地一折,挣脱沈述的手,沉声道:“二叔,把话说清楚。”

    “鼎言的周允非收到了匿名信,里面是我这些年收人家好处的证据,他要沈家帮他拿下军区文化工作站卫星电视招标项目,不然,他就要把事情捅出去。”沈述嘴角的法令纹耷拉着说道。

    沈陆嘉心中一突,“你到底收了多少好处?”

    沈述偷偷瞅一眼哭得眼皮红肿的蒋玉霞,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结巴道:“五,五百多万。”

    沈陆嘉默不作声。

    “陆嘉啊,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蒋玉霞抹了一把眼泪,“沈述要是进了局子,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沈文彬看着父母的可怜样子,不乐意了:“爸妈,你们这是干嘛?反正堂哥有的是钱,叫他帮你填了这个窟窿不就结了。”

    陆若薷听到这话,嗤笑一声。

    那嗤笑声如同一把尖刀,扎在蒋玉霞心尖上,平日里宠儿子宠得不成正形的她头一次大声呵斥道:“闭嘴!”

    “我会尽量帮忙。”撂下这样一句,沈陆嘉推着母亲回了房。

    轮椅上的陆若薷回头看一眼三条可怜虫,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沈家的门楣就是被你们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本的结构比花犯系列前两本都要大,没法子全部写男欢女爱,希望大家适应一下(*^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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